隔一天齊開霽開了冷宮大門的鎖,又進來送飯,前朝遺妃們的早飯都是固定的,要不是糙米粥,要不是小米粥,偶爾粥裏麵還有點小石子兒,得娘娘們吃出來自己吐掉,不過他心善,每次給貴妃端過去的挑的都是米飯最多,粥水最清淡的一碗,別強求滋味和賣相了,反正沒有石子,最多能混個湯飽,他這也算是對得起貴妃塞給他的那些個鐲子跟首飾了。


    隻是不念著那對羊脂玉的鐲子還好,一想起這個他就來氣,最後自己氣了半天,得出結論來了;


    好像不論是哪國來的奴才,那感覺都是天底下同一個爹娘生的,像他這樣的厚道人還是太少了,早上跑去司膳房端吃的,那邊的人連粥裏撒一把細鹽都要伸手掏你銀子,三兩句見打發不走,揚手便要把粥給倒地上,說大家夥正忙著給成妃娘娘弄早膳,讓他趕緊拿了東西麻溜的滾。


    到底是一群不動腦子的下九流,齊開霽忿忿不平地想,他好歹也當過一陣子副總管,現在端個早飯都要被趕蒼蠅似的揮出去。他師傅馬進寶也貪,可貪歸貪,以前在司膳房當差的時候,也就隻挑著大頭揩揩油水,那些小的活計根本都不放在眼裏,免的逼人太甚,底下的小內侍們要趁機造反。


    做管事兒占點小便宜,那是天經地義,但也不能行為太不端了,否則早晚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再看看現在,司膳房挑梁子的都是些什麽人,一個個的鼻孔朝天,瞧見自己主子打了勝仗,他們就以為自己能跟著雞犬升天了。


    奴才就是奴才,分了高低也隻是奴才;


    真以為把東西都搬進靖宮,自己就高人一等,可以由著性子搜刮了?


    呸!!


    齊開霽看著那幾碗清的能照出人臉的粥水,覺得這冷宮的夥食真是摳門到家了,還不如隔夜餿水有味道。


    廣寒宮其實從前不是什麽冷宮,反倒是聖祖時最寵愛的妃子,那個叫什麽黎姬的住的地方,靖國沒有真正的冷宮,失寵了要不是被一窩蜂的女人陷害到死,要不就是主動請求說要去國寺削頭發做姑子;一般得寵的妃子出了大事都會選第二種,國-家沒有硬性規定,不過皇帝還是每年都要去趟國寺,要是皇後看管的不嚴實,還是可以有鑽空子的機會,帝妃情深再續前緣,照樣能從國寺接回去。


    齊開霽對冷宮的各種人際關係已經是熟門熟路了,走到一半還碰見了出來散步的祁貴人,貴人倒一直很和氣,看見他來還跟他點了點頭,招呼了一聲:“齊公公來了啊。”


    “欸,給貴人請好。”齊開霽躬了躬身子,很客氣地和祁貴人請了個安,雖說進了冷宮就沒有什麽娘娘了,隻是說的好聽一點,他喊她們是主子,讓她們覺得被尊重了,總算還有點安慰的地方。


    客氣一點沒壞處,動一動嘴皮子就能讓她們消停好久,何樂而不為呢?


    祁貴人和瘋了的昭儀不一樣,庶出的女兒,從進宮開始就跟家裏斷了聯係,沒有牽掛,也沒有很放不下的東西,是以她看上去精神狀態還挺不錯,大清早的收拾好了自己,給自己繡了個臥兔套腦袋上,一個人跑冷宮邊角遛起了彎。


    齊開霽看她漫步兜了好幾圈,心想被送進冷宮的,還能有這心情晨起鍛煉的,也是個奇人。


    怪不得貴妃從前老說深宮裏除了出美人,要不就是出曠世奇才,有爭寵爭的蒙了心的,和皇帝偶遇的時候站著就崴腳,還有逮著人就傳八卦的,傳的都失真了,到皇帝耳朵裏又是一頓教訓,都不知道一個個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祁貴人的本家在曲洲,從前做的是藥材生意,後來發家了,才花了大價錢買了個六品的小官,一步步做到四品的大員,不然就那個級別,進宮選秀的時候包準第一輪就給刷下去了,人情分都不給。


    現在曲洲也改成驤國的地盤了,她家裏倒是還好,官職還在,不過被打回了原型,從四品又降了回去,真是可惜當年買官花的那些錢了。


    齊開霽瞧祁貴人的頭發和衣裳素是素了點,但上麵居然還繡了花樣,一朵小花一朵小草的,肯定是家裏接濟了不少銀子,說不準等局勢穩定了,還有伸手要把她撈出去的意思。


    本質上,女人和男人不太一樣,一不能挑擔子,二不會自己捯飭些吃食,靠自己的時候很少,比如此刻祁貴人話裏討好的意思就很明顯,還說下次多打些絡子讓他拿出去賣,賣了的錢一人一半,再加上祁貴人自己家裏的那些貼補,在廣寒宮簡直就是超規格待遇了。


    齊開霽一疊聲的應下,看祁貴人繼續嫋嫋婷婷的在冷宮兜圈子散步,走路的時候是流水似的身板,胯大腰細,一看就是康健好生養的體態,可見沒了二公主也不見得有多掛心。


    到底不是親生的,養了幾個月哪裏有什麽感情,索性這會兒劉采女已經貼上了福總管,二公主也給聖上提前送到了平陽翁主那裏,想必離了劉采女這麽個不靠譜的親娘,她起碼是能好好長大了。


    翁主通常封的都是皇室裏頭沾親帶故的人,齊開霽進宮的年月尚淺,隻記得那位平陽翁主複姓百裏,單名一個荊,家世特別的好,是從昭聖皇太後那會兒就拉拔起來的大族,一直延綿到今日。


    如今平陽和上京兩兩相望,怎麽看都是山高皇帝遠,一時上京打不過去,平陽翁主的府兵又不能即刻支援到榆關,於是劉采女和祁貴人皆大歡喜,什麽拖油瓶都不必揣著了。


    他送完飯還要去隔壁收拾李昭儀的屋子,李昭儀現在是冷宮的頭號病人,自己惜命舍不得死,可又忍不住要瘋,成天的要抓地上的灰,還硬說那灰是五石散,睡著了還好些,醒了就必定要在屋裏上躥下跳的,實在是把他累的夠嗆。


    齊開霽自己午休的時間很短暫,但又不想這麽虛度過去,便沒話找話的要跟人聊天,聊的時候還把祁貴人剛才說要打絡子的事跟裏頭的貴妃說了,意思是讓貴妃也爭氣一點,別說是羊脂玉的鐲子,就是金山銀山也總有揮霍掉的時候,他是覺得貴妃很漂亮,也有點小心思,可也不能總是單獨給她開小灶啊~


    說話的時候,他坐的是小凳子,貴妃裹著一條髒兮兮的狐裘,像塊磐石一樣一屁股就定在床沿上,好像懶怠拿正眼瞧他,隻是從狐裘裏伸出一雙紫白相間的小手捧著粥喝,白是她的手白,紫色是她手上被凍出來的凍瘡,色差對比特別大。


    養尊處優那麽多年,果然皮-肉被養刁了,經不得一點刺激,那凍瘡最忌諱去撓,估計是貴妃癢的厲害,隻是撓了一兩下就破了,鼓起來好大一塊。


    齊開霽暗暗記下,思索著要不要明天順手從司膳房偷半塊生薑回來,外頭的薑皮磨碎了攙進粥裏,裏麵的薑汁讓她拿來擦手,不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溫溫的粥總比涼透的饅頭要好,將就著也能喝一點吧。


    我嘴巴裏一點味道都沒有,隻當是例行公事,端起碗就往嘴裏送。


    昨個夜裏就著李昭儀的嚎叫聲想了一晚上,到現在了還是沒想明白,傅忌在鬆開手撇下我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那句話很短,字也很少。


    可我分明一個眼兒都沒錯,怎麽事後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


    既然一晚上都沒想透,那就先放一放吧。


    我昨天給自己的褥子打好了補丁,今天身上穿的袍子就又開了個線,還得繼續補。


    阿柒在小凳子上托著下巴,看我捧著碗,喝粥都喝的那麽秀氣,覺得很新鮮:“清粥比不得蟹黃粥,要是現下裏有這條件,我一定撩起袖子給你露一手!”


    “嗯”我應了他一句,感慨這奴才還真是實心眼兒,到這會兒還記得我愛喝什麽呢。


    心裏有一點點感動,臉上就難得就有了點笑麵孔:“那你記得,以後有機會了,一定做了好叫我再嚐嚐啊~”


    齊開霽得了回應,心情一下就變得很開心,可能是生平頭一回被美人笑的失了魂,笑的三陽開泰了,隻恨不能現在就把她的狐裘解下來拿去用手洗了,保證洗的幹幹淨淨地給她再送回來。


    之後,阿柒就跟嘴巴開了閘一樣,跟個老媽子似的說了好些話;


    不過該聽的人一句都沒聽;


    我先前回了他一句,其餘的時間,一門心思都在想傅忌了。


    見我把碗撂下了,阿柒便起身上前來收拾,嘴巴裏還是罵罵咧咧的,說司膳房那邊都是狗奴才,狗眼都不帶看這麽低的。


    真奇怪,他自己都是奴才,現在倒編排起自己人來了。


    我看著阿柒漸漸走遠,估摸晚上送晚飯時他還得這麽罵罵咧咧地跟我抱怨一回;


    嗯,看來我應該提前備好一團棉花;


    到時候塞耳朵裏,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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