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涼殿很空,不是空蕩蕩的空,而是沒有人氣的空,妃嬪來不敢高聲調笑,皇後來也從不報家長裏短,奴才們更倒黴,連說話都不敢,甚至連呼吸都壓的低。


    這座龐大的、巍峨的宮殿,從外頭看著是飛樓挿空金碧輝煌,可內裏的滋味真是誰當皇帝誰知道,這滿滿的殿裏除了那一張龍床是能躺人的,其他地方根本都是擺設,連皇帝本身都是件擺設,隻因含涼殿是帝王的寢殿。


    不管誰做了皇帝,都隻能在這裏,都一樣。


    傅忌雖是語氣和善,可顯見的那眉頭剛鬆開,一看就是心情不好。


    我不方便問傅忌看得折子是有關什麽事的,不過猜也能猜得到,頂多就是那些個找死的言官又在找借口上書削了傅森的相位,要不就是彈劾我們呂家的折子,一點都沒個新意。


    朝政不是言官想說就說,想彈劾誰就彈劾誰,最終決定權還是在傅忌手裏,想來他如今愁著驤國來使,又愁著水患蝗災,正是急著用人的時候。


    就算成國公的話他真聽進去了,也不一定會真的動手。


    起碼我是這麽認為的。


    這麽多年被彈劾的次數也不少了,瞧瞧不也沒什麽事兒嘛~


    剛剛和傅忌麵對著麵坐下,宮人們就分了兩列,滿滿地擺了一桌的菜式,密密麻麻,無聲無息地就從桌頭排到桌尾,縱然剛才還有點胃口,此時也該看沒了。


    我最討厭用這樣的禦膳,和傅忌隔得遠不說,還根本說不上什麽話,連拋個媚眼傅忌都不一定能接得住。


    這膳用的不痛快,可也不能就這麽幹坐著,那多尷尬。


    我在傅忌麵前適時地露出幾分委屈相,果然委屈了幾秒,傅忌就注意到了。


    說是一起用膳,實則他隻略喝了兩口木樨清露,又夾了兩筷子筍尖,便叫南翮撤走了麵前的瓷碟。


    我麽,本來也不是為了陪傅忌用午膳來的,此時也放下了筷子,盈盈的走到傅忌身邊,但想想我是有求於人,就這麽幹湊過去也不太好,於是便伸手拿了塊桌上一直放著的鴛鴦卷,拿起來自己先咬了一口,再遞到傅忌的嘴邊,看著是無比的親密,更用隻有我倆能聽見的聲音撒著嬌:“阿忌也咬一口唄,臣妾吃過了,甜的很呢~”


    “胡鬧”傅忌笑一聲,眼底還是充斥著晦暗不明的抑鬱之色,可心裏到底還是願意縱著我,也在鴛鴦卷上咬了一口,半開玩笑道:“說吧,難得見朕的愛妃出一趟‘遠’門,平日裏請個安都賴床,連陪朕多走幾步禦花園都不肯的,怎麽今日倒親自過來了?”


    帝妃間的小情-趣,不足為外人道也,貴妃位尊,皇帝也寵著,哪怕皇後來也插不進一腳,我笑著和傅忌膩歪了很久,淨顧著裝傻充愣,離話本子裏真正的傻白甜也就五十步和一百步的距離,又是笑又是靠著的,總算是哄的他高興了一點。


    見傅忌的眉頭鬆泛,眼底的那股子陰鬱之氣終於雲開霧散,看著不那麽瘮人了,我這才揮手叫外頭一直候著的烏梅子進來,轉頭又一徑搖著傅忌的胳膊,話語中滿是少女的嬌憨:“上回聖上賞的端硯和徽墨倒是好,臣妾這些天閑著無事,淨在宮裏頭寫字畫畫兒了,昨日興致好,這就畫了一幅扇麵,想著給父....給嫦雲送過去,也叫她在下回進宮時,拿著咱們靖宮瑞貴妃親手畫的扇子顯擺顯擺。”我邊說邊拿過來,給傅忌看著:“聖上瞧瞧,臣妾這蘭花畫的可好?”


    傅忌好像沒什麽興趣似的,順勢看了一眼,短短的嗯了一聲,順勢手就往我畫的蘭花上點了一點,語氣自然:“這處花瓣添的太滿,過猶不及,雅而不清。”說完又罩著我的手,一起撫上那蘭花,從花苞撫到花杆子,口中說的是閑話,可聽著怎麽都是意味深長:“若是畫的時候心無旁騖,隻淡淡地塗上幾筆,那便好了.........”


    這話聽著沒法回,也不方便問,更不好回避的太過,我笑一聲,聲音幹幹的:“臣妾本來還想著讓聖上題兩個字呢,看來是不成了。”話雖如此,但台階還是得給自己下一下:“下回要不臣妾幹脆畫一幅百花圖來,什麽濃的淡的都往上添,看您還賴不賴字。”


    台階自給自足,傅忌也樂得點到為止,鬆開了手,也願意憑著心意哄哄她,轉眼間便又是淡笑自若,品貌溫文:“行,朕等著,下回貴妃帶著畫兒來,朕回頭就題一首百花羞,開頭就寫芍藥打團紅,人勝連環玉,好叫愛妃的妹妹冬日裏打扇子都風光。”


    這就是做皇帝的男人,公私分明,卻也極不分明,上一秒還能陰沉沉地借著蘭花叫你收斂鋒芒,下一秒又是這樣眉眼含情跟著開起玩笑,與你一同吃著鴛鴦卷,一同撫著扇麵,說的話好似句句帶著真心,句句都無從怪罪,讓你惱他也不是,愛他也不是。


    我出了含涼殿,不知道是不是午膳沒吃飽,還是被傅忌的話給噎著了,隻覺身心皆是疲憊,得連睡上三天的大覺才能補的回來。


    抬轎攆的宮人等著示下,我回頭看了眼依舊寂靜一片的含涼殿,想透過層層的窗,層層的階看進裏頭,看傅忌是不是又拿起奏折在批了。


    隻不過看了會兒,我就很悲催的發現,離得遠了,我連南翮都看不見。


    烏梅子攙著我上了鳳攆,天色尚好,太陽普照,並不是個陰霾天;我在傅忌那裏討恩典沒討著,便不是很想回昭聖宮,但也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可以閑逛,隻好且走且看著,隨口吩咐了句:“去琉璃殿。”


    剛說的太監都生的千裏眼順風耳,南翮看那猩紅的轎子往的是北角走,曉得貴妃這是要去琉璃殿一個人排遣排遣,一個閃身進到了內殿,就看見聖上拿了筆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幾下的功夫,就繪了幅四季圖,瞧上頭那幾朵花的顏色和花樣,該是成貴嬪娘娘最喜歡的紫藤。


    南翮猜想,可能是之後要給貴嬪娘娘送過去的,畢竟貴妃來之前,成國公也來過,還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叫聖上不得不掂量著,哪怕不喜歡,也得多關照著成貴嬪那塊兒。


    至於把題了字的畫送到瑞昌宮以後,貴嬪娘娘是想拿來氣貴妃,還是想自己藏著不外露,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那邊人正猜想,這一邊,傅忌畫了幾筆就停了手,抬眼衝著他,神情與剛才貴妃在的時候完全不是一個樣兒,說不出的蒼白陰鬱:“豫王府如何了?”


    南翮打從東宮就開始伺-候,可每每見了聖上這樣子心裏就怵得慌,趕忙打一個千兒,收斂著聲調,盡量平緩地說道:“奴才一直看著呢,王爺這些天沒上朝,可私底下也沒見著去哪兒,一門心思地隻守在王府裏頭,瞧著那樣子,可能真是灰了心.......”


    有些話點到為止,不好再說下去。


    傅忌哂笑一聲,話中諷刺:“他灰心?想必也不是灰心,單是氣朕沒有照他的意思改收賦稅,好緊著他賺養名聲,供那些兵士吧。”


    南翮背後冒出冷汗,不好多說什麽,隻能道:“成國公方才不是說了麽,眼下王爺的相印畢竟還沒卸下去,呂將軍又一向與王爺交好,聖上若是想漸漸地把權給收回來,隻能徐徐圖之..........”


    成國公奸詐,話卻說得對。


    有時候,事實和真話都是一樣的,一樣讓人冒火,一樣讓人懊惱,讓人無可奈何;傅忌眼睛有點泛紅,左手猛一下敲在案幾上,竟是眨眼間就變了一副咬牙切齒的狠厲模樣。


    他明白這是自己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姑且忍耐著脾氣,好歹沒有把新畫的四季圖給一撕兩開,隻歎著仙儀走的時機不對,她才剛走沒幾步,自己就突然的作起了病。


    不然若有她在身邊供自己發-泄,他現在也不至於這麽難受。


    他封她做自己的瑞貴妃、為了她展顏時的傾城之色,他喊她仙仙,還這麽多年都寵著她縱著她,不是沒有道理的。


    隻要她還是貴妃,就永遠無法違逆,無法與這偌大的靖宮對抗,永遠都要任由他擺布。


    可是他喜歡她,也不單是因為她是呂家的女兒。


    既然他給了她想要的,那麽自己這麽一點小小的放-縱,她接受也是理所應當。


    沒了仙仙,他上哪兒再去找像她這麽好的棋子呢?


    緩了又緩,傅忌咬著牙,捏著腰間佩著的玉龍魚緊了又緊,勉強控製住了脾氣,同時也忍耐下骨子裏生來便喜好施-虐的秉性,沒再像從前那樣一受了刺激就失控。


    這些年,有仙仙在身邊陪著他,這毛病已經算是緩和了不少了。


    隻是壓製了秉性,臉色還是那樣蒼白,一時半會兒的,還恢複不過來。


    “晚上去瑞昌宮,朕去瞧瞧成貴嬪”


    沉聲吩咐了南翮收好那幅四季圖,傅忌這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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