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真人的“白龍吟”乃是他對“五雷正法”盡數把控之後自創的絕學,不涉及招式,隻含對雷勁的掌控運用。在他“五雷正法”所成氣場之中,雷勁靈動變化,聚散離合之間又無堅不摧,聲威如同神龍吟嘯,故以名之。起手招式說是試探亦可,也有不少高手應對不了諸般不同特性的勁力,立即落入敗勢,李岩能從容化解,雖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眼見李岩一招之下不退反進,清微真人輕斥一聲,階下雷勁散而複聚,每一道皆為數種力道相合,在他與李岩之間,如同一支支脫弦之箭直直指向李岩,卻又盡皆懸空停滯,每一支氣箭微微顫動,說不出是靜還是動,如同要極力發射卻又被什麽控住一般,隻要那股控製之力解除,必然會以風馳電掣之速射向目標。同時他伸手憑空書寫符法,食中二指掠過之處,以氣勁在空中凝成一個個彎曲不定的白色文字,其色晶瑩剔透,如同上好白玉,周遭精光閃閃,好似鑲以金框。


    李岩也屬於道門一脈,符法敕令還是了解一些的,明顯看出清微真人書寫的乃是一些雷法禁咒。他也不知道這還屬不屬於武學的範疇,好在他對敵經驗豐富,又在東瀛沒少應對那些莫名其妙的陰陽師術法,此時至少明白懸停的雷箭、滯空的符咒一旦盡數完成、激發,必然是雷霆萬鈞之勢。身處對手氣場之內自然處處受到限製,當前形勢又隻能破局而出,李岩不再等待,長劍左劈右斬,劃分方圓,硬生生在對方氣場中辟出一個空間。


    在旁人眼中李岩這幾劍如同鬼畫符一般,清微真人卻是明了,對麵的年輕對手卻是有的而發。他的氣場乃是自己依天地元氣運行之理布下,布成之後自成世界,在此間雷勁生滅消長隻是元氣形態變化,其量並無增減,原本並無任何破綻,且元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如同天地之間的水,或為河流遍曆大河山川,或為水汽蒸騰天地之間,或為浮雲懸浮天際,或化雨雪再歸於大地,終究是那些水。不管什麽樣的對手,若是摸不清楚脈絡,隻是一味與他不斷化生而出的雷勁交擊,隻能是徒耗真氣而已。然則即便是自己的天地,也要遵循天地運行之理。第一波雷勁被李岩消解之後,第二波雷勁再生,過程雖快,也在生成過程中出現了元氣不均之處。李岩便是捕捉到了這準瞬即逝的良機,趁勢出劍,想要盡數劈開氣場自然極難,但利用其中破綻辟出屬於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還是可以的。


    清微真人右手繼續書寫符咒,左手輕舉,屈指連彈,懸浮空中的雷箭如極力掙脫韁繩牢籠的馬匹一般,向李岩電射而去。李岩長劍一圈,脫手盤旋飛舞於方寸之間,四尺劍身在狹窄樓梯上居然不受任何拘束,將飛來的十餘道雷勁盡數收於新辟空間。之後潛運內力,一方麵仰仗自身功力,一方麵引動雷勁相互衝激抵消,終將其一一消解。隻是這些雷勁非同小可,乃是清微真人性命交修數十年功力所在,豈能輕易化解。頓時又是一陣血氣翻起,李岩站立不穩,方踏上的一步台階又退了下來。


    隻是這麽一來,被李岩消解於自己天地的元力再也不會重新成為清微真人可以操控的力量,且兩人這一番交擊所生成的反擊之力,使清微真人也是經脈震動,忍不住又叫了聲好,說道:“這一次是淩雲劍法、心法,你了不起,於九音也了不起。再來!”一麵說,右手仍不停歇,虛空三點,完成符咒。完全形態的符咒更是氣象萬千,再稱著他出塵若仙的儀表,說不出得神威凜凜。這是他第二次說李岩“了不起”,也算是極高的讚譽了。


    雖然對敵隻有兩招,此時清微真人已對李岩的武功根底了解得差不多,不再大意,右手輕拂,符咒融於氣場,化為虛無,接下來元氣翻滾,一團極細的白線在氣場中來回遊走,逐步壯大。終於氣場所含之力盡皆為白線所吸收,元氣開合之間,若一條白龍飛舞盤旋,繞在清微真人身周,作無聲之鳴。同時他口中吟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道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小友,還請接我這一招‘白龍吟’。”鼓以雷霆,潤以風雨,融盡元力,結合符咒,終於將“白龍吟”的最終形態展於眼前。


    李岩在清微真人聚力之初已看出接下來絕對是全力一擊,已盡力在尋對手破綻,奈何此招攻防一體,白龍遊走之間,氣場隨之變化,仍將清微真人護得周全,當真找不到太好的機會,兼且他受到強勁反震,貿然出擊也未必討得好去,隻能靜等對手完成此招。此時聞言,也值得說道:“得見高招,李岩不勝榮幸。請前輩賜教!”


    心知躲也無用,李岩主動踏前一步,長劍使出一招“天地並生”,融盡陰陽,剛柔相濟,在身前布下兩重防線,靜待清微真人“白龍吟”到來。若以力道強弱論起,自然是“上決浮雲”威勢更盛、勁道更強。然則與這樣的前輩高人在內力上爭鋒實乃不智之舉,因此雖然身形上前,招法卻選了更重後勁餘力的“天地並生”。他也不是不想躲閃,然而世上終究有些招數是讓人躲無可躲的。一般這樣的招數因窮盡變化的緣故,力道上會有缺陷,卻總有個別招式能突破桎梏,兼具招法完美與力道極致,可以稱之為技近乎道。“白龍吟”自然便是這樣的招式了。清微真人身藏天一閣數十載,本身武功既高,又能甘於寂寞苦心磨練技藝,還有樓內無數武功秘本、高人論述供其參考,這才有了這等攻防一體、化招入道的高妙絕技。


    勁氣遊走之間,早已將李岩鎖定,莫說在狹窄樓梯,便是在廣袤校場上依然會逼得李岩不能避讓。清微真人袍袖一拂,聚而成形的白龍如欲仰首吟嘯,直直向李岩撲擊而去。同時李岩長劍遞出,第一重陰勁與白龍一觸即敗退,卻又退得頗有章法,退卻中重重消解“白龍吟”勁道,最終與第二道陽勁相合,陰陽化生,生成一道更強屏障,抵消敵招來勢時隱隱含有反擊之意。天地並生而陰陽分曉,然則分是輔合是主,劍發陰陽兩極之勁隻是基本變式,分而後合,合中兼具陰柔柔陽剛兩種特質,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這才是招法奧義。此次勁道不再後退,渾然一體迎向清微真人的“白龍吟”。


    兩招相擊,兩人都放下心來。雙方招式極盡變化之能事,自己能掌控的武道至理皆在其間,功力上頂多隻使出了三成,以避免對天一閣造成破壞。盡管如此,兩人三成功力的絕招也是非同小可,李岩內力精純渾厚、力道運用巧妙皆有可取,但在後勁蓬勃綿長上終究不及清微真人一甲子的功力,連退數級台階,不知為何仍不能消解對手招法餘勁,欲要再提勁力,又怕造成樓梯毀損,一步步被逼至窗口。


    李岩心知終究是在功力上輸了一籌,招法上輸了半籌,無心戀戰之下,施展輕功從四樓穿窗而出,須臾穩穩落在地上,拱手施了一禮,說道:“清微師伯武功高強,李岩拜服。”清微的皓首從五樓窗戶探出,說道:“你莫要妄自菲薄,若非老道仗著多活了幾歲,多練了幾年的功夫,還當很說不出誰勝誰負呢。你方才可是隻出了三成功力?”李岩答“是”。清微真人點點頭說道:“隻在內力上輸了,也不算得什麽。來日再戰如何?你是晚輩,喊常妙真、嶽陽前來助拳都可以。”李岩雖不能破解他的招法或者戰而勝之,終究在拆解過程中解除了“白龍吟”對他的鎖定,因而才能夠從容避出,嚴格來說也算是在招式對決上取得平手。


    這幾下對決雖無性命之憂,但兔起鶻落之間當真用盡了心力,李岩還劍入鞘,辭別清微真人,這才離去。回到院中,張大通、韓琦已在對拆招法,見他回來也都分開,問他做什麽去了。李岩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尤其說了清微真人的武功,兩人都暗暗咋舌,這等傳承數百年的宗門,誰知道那個角落裏就藏著一個武功通玄的高手。自從聽聞了五樓所藏典籍乃是“正一教宗門密本之後,李岩其實並無太多窺視的欲望。雖說“五雷正法”、“琴心三疊“都讓他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如能加以觀摩領悟少說也能起到他山之石的作用,隻是這麽一來終究有些不妥當。這次前去赴約,一是與清微這樣的高人對決本就是難得的經驗,另外也是考慮既然答應赴約也不便拂了前輩好意。


    三人一麵討論些武功,時間倒也過得飛快。到了傍晚掌燈時分,一日未見的常妙真倒是來了,三人倒是頗為意外。韓琦也不是孬種,待如是坐定,恭恭敬敬向她施了一禮,口中道:“韓琦之前對師姐隊友腹誹,不敬之處還望見諒。”常妙真聲色不動,說道:“你也沒有什麽不敬之處。若是我當真做得了主,定然是不願意‘正一教’卷入是非的。‘正一教’道觀遍布天下,雖說近年來多受朝廷打壓,實力有衰弱,北地宇文氏掌控範圍內仍然有不少下院。隻要我們參與此戰,隻怕他們多半會受到牽連。因此我對你們頗為冷淡,也是想讓你們知難而退。”


    她這般明打明說出來,反倒讓人難以招架。李岩張了幾次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常妙真又道:“李城主有誌向,李師弟有才華,流光城人才濟濟,都可以稱得上一時佳話。隻是這又能如何,此時你們自身尚且難保,一旦事有不諧,以你們的船堅炮利,移居化外之地易如反掌,然而‘正一教’的數千弟子、十萬信徒又當如何自處,這卻是我這代理掌門不得不考慮之事。莫要與我說來日如何,來日即便李城主重為九五,‘正一教’規模也未必能大於今日,你說是與不是?”


    李岩聞言,暗暗歎息。李湛向來雄才大略,與李岩探討時常說僧道不事生產卻擁有產業無數,任其自由擴張天下再無耕織之人,還說若有機會,定要好好整頓一番,控製一下僧道數量,這也是明教淨世宗難以在流光傳道的原因。來日李湛若是能夠奪回國祚,即便“正一教”在其間起了極大作用,也未必會任其發展,這一點上常妙真倒是看得透徹。李岩並不是很好的說客,因為他根本做不到信口雌黃。張大通、韓琦眼看形勢不妙,卻根本就插不上口,也是幹著急。


    最後李岩方道:“師姐若以‘正一教’為念,你做如此決定我也無話可說。中原百姓在逆楚與北燕統治之下苦不堪言,師兄有誌向掃蕩六合,我願附驥尾,卻不能勉強他人。師姐有此想法,也屬正常。此來給師姐帶來諸多困惑,李岩慚愧無地。”


    常妙真搖了搖頭,說道:“你當真不適合做說客,讓你去說服他人時,你卻處處為人著想,怎能成事?又或者說你才是最適合的說客,一個連謊言都不會說、不屑於說的人,又怎能不讓人信任?”說著從袖中拿出兩本書來,遞給李岩,又道:“不管怎樣,你們不遠千裏來到此見,也不能白跑一趟。來日東海之擂,此書或能派上些許用場。”


    李岩滿臉疑惑,接過一看,一本是《玄元刀譜》,一本是《淩雲功法實戰考注》,書頁、字跡頗新,應是新抄寫的,在看字跡娟秀,聯想常妙真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態,一驚有所明悟,忙道:“師姐辛苦了!”他知道對方在此間傾注的心力絕非一句話可以彌補,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常妙真點頭說道:“《玄元刀譜》乃是百年前師祖偶得,刀法由外入內,當真是煉體、養氣的不二之法。隻是‘正一教’少有參研刀法的,也便沒有什麽人看。張、韓兩位可以試習一二,或有進益。至於這本《實戰考注》,卻是家師的手筆了。二十年前他與令師及九嶷真人相交,互為莫逆,多次切磋武功,對淩雲幾種絕學頗有感悟,回來後便作了此書,指出淩雲部分功法的優勢與缺陷,並加入一些自己的注解。你仔細看下,或許對你有些幫助。”《玄元刀譜》已算稀有,也隻能算得稀世秘籍而已;這本加了少陽真人這等天下宗師評價批注的《淩雲功法實戰考注》可就算了不得了,尤其是對於一身淩雲功法的李岩來說。之後常妙真阻止了三人道謝,起身自行去了。李岩要送送她,也被阻了回來。


    張大通、韓琦雖說表麵上滿不在乎,但見《玄元刀譜》就在麵前卻不能窺全豹,心中豈能沒有遺憾,此時失而複得,加倍珍視,連晚飯也隻是匆匆扒了幾口,就著燈下領悟演練。李岩也打開了《淩雲功法實戰考注》仔細琢磨,先不說內容如何,厚厚一本數十頁的秘籍皆以小楷書就,考慮到武學心法失之毫厘謬以千裏,處處工工整整,沒有一處模糊不清,幾幅插圖也畫的很是仔細。他又看《玄元刀譜》,那可是一本兩百來頁的秘籍完本,圖畫文字甚多,不由得大為歎息。


    張、韓問起何故,李岩說道:“你們看這字跡,娟秀婉約之中透著骨力勁健,明顯是內裏剛強的女子所書,龍虎山上大概也就隻有常師姐了。再看這墨跡、書頁,應該都是這兩日間抄寫完畢的。隻怕從昨日午後到現在,常師姐都未曾好好休息。這番情誼,咱們須得謹記在心。以後也要注意,人不可貌相,誰又知道常師姐是個外冷內熱之人。好好習練,莫要辜負。”


    說著不再多言,自顧趁著燈光看起《考注》來。書中記錄了二十年前張少陽與陸九嶷、於九音交手的經過,當時陸、於二人算得一時俊彥,雖比起張少陽差了些,所展現的武功潛力已足以讓張少陽刮目相看。當時的對戰中,主要涉及了淩雲的四種武功,分別是“紫氣東來”、“鶴鳴九皋”、“負天絕雲”、“決浮雲”,以及各種輕功身法。


    以當時的情況,張少陽提出了二人武功露出的破綻以及改進之法。當然二十年後,隨著武功精進、見識增強,陸九嶷也即九嶷真人已憑借自身實力位居中原四大宗師之一,甚至有“天下第一”的說法,一些破綻定然已經不複存在;而於九音因困於“天機鎖”,武功精進雖不如人意,眼光卻絲毫未曾減弱,他在指導李岩練武時也多有改進。即便如此,張真人的建議評價仍然非同小可。他以一個外人的身份來看淩雲武功,更多時候想的是該如何破解,畢竟世上又有幾人的目光能高得過他呢,想出的應對之法也不過是張真人書中提出的某一般變化,僅此一項,便使李岩在對敵時占盡足夠先機,更顯遊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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