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想了一下,說道:“等下我有個計較,還需要二位幫我看一下王天威如何做為。相必數日間便見結果,到時二位來龍虎山尋我也好,在彭澤等我也好,到時咱們再一起返回流光,你們看怎樣?”呂盛、趙成傑自然應允。


    李岩讓他們二人先回去,順帶還帶了些吃食給王天威。嶽陽問道:“這兩人可信麽?”李岩想了一下,說道:“呂盛方才使的槍法應是‘破軍槍法’中的一路‘其徐如林’,已得個中三味,口中所念乃是槍訣,若不是有人精心傳授,絕對不可能獲得。我聽師妹說過,當初楊將軍認為沙場爭鋒,重要的便是軍兵的紀律,因此重點便是傳授的這一路。再看他們的年紀,兩相對照應是不假。僅憑這個身份,便有足夠的理由信他們一次,讓他們去流光見一見故主。”嶽陽三人也都點頭稱是。


    過了一會兒,李岩四人來到看押王天威的艙中,呂、趙二人正在喂王天威進食。吃了些東西,王天威的精神稍微旺盛了一些。李岩卻是好心,伸手為他活絡了一下經脈,順帶為他治了一下傷。之後才道:“王當家,之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王天威道:“敗軍之將,也沒什麽好說的。不知道李公子有何指教,難不成臨了還要折辱我一番麽?”


    李岩搖了搖頭,說道:“並非如此。我此來隻想問王當家一個問題,你實力非凡,縱橫大江少說也有十來年了,便沒有想過有比劫掠更好的發財法子麽?”王天威道:“你這是來向我說教的麽?”李岩不答他,繼續道:“我給王當家出一個主意,你看是否可行。如今王當家想必也斂了不少錢財,以財生財再容易不過。你隻要如同商人一般去巴蜀采購錦緞,去江都采購漆器,易而貨之,其利潤何止數倍。大江水道為你所控,自然不用擔心貨物安危,這樣一來,所獲比憑借傷天害理得來為多,豈不兩全其美?”


    王天威聽了,沉默不語。李岩不待他表態,起身說道:“王當家好生想一想。有了錢你更能增加己身實力,己身實力強了,更易於維護自己利益。這隻是在下的淺見,俞二當家見識非凡,相必也有比我更好的策略。不然,‘楚江盟’一味打劫往來客商,兵力卻並不精銳,便當真不畏懼將來一日惹得天怒人怨,群起攻之,最終死無葬身之地麽?還請好自為之。”說著仔細看他神色,見他始終不答話,抽空給呂、趙二人使個眼色,示意這便是需他關注王天威的事情,這才離去。


    約在申時中,一行客船、貨船終於到達了江州渡口,過了此地,“楚江盟”對大江已失去控製,再也不能為禍。李岩讓呂盛、趙成傑將王天威帶出,對他說道:“之前多有冒犯之處,王當家若要怪罪,隻管來找李岩便是,還請莫要傷及無辜。”


    王天威道:“我道你定要我賭咒發誓呢。”李岩知道他未必肯將誓言放在眼裏,隻是笑而不語。王天威見狀也道:“好,我答允你,找麻煩也隻找你便是。”李岩聞言,為他解了穴道,同時也留了心眼,要讓他這幾日間氣血不暢,內傷恢複也會慢許多,主要就是防止他突然出手報複,自己倒沒什麽,這些行船的客商可就遭殃了。


    王天威很是光棍,一拱手,不再多言,帶呂盛、趙成傑二人大踏步去了,完全不在意旁邊牆上對他畫影圖形、標價五千兩的通緝文書。韓琦說道:“我見這人難纏得很,還不如一刀殺了幹脆,直接讓‘楚江盟’來了分崩離析,豈不是一勞永逸?”張大通在一旁說道:“那可不好說。如今這些水賊還有約束,若是王天威突然亡故,這些水匪四處流竄,那才是流毒無窮呢。”他不善言辭,卻並不代表腦子遲鈍。


    李岩說道:“不錯,我也有這方麵的考慮。以他所為可謂死不足惜,隻是現在卻當真不是最佳時機。便看著吧,若是他能聽從我的勸告,從此不再沿江劫掠,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隻望這不是我一廂情願。”


    既然到了江州,便再也沒有同行的必要,四人辭別了依依不舍的陳夫人等人。又依約留了一人在江州渡悅來客棧等候,防止呂、趙二人來訪,之後也不顧領略江州風采,隻是在旁邊飽餐一頓,買了些幹糧熟食,著船家開船,穿過彭蠡澤,向“正一教”宗門所在龍虎山趕去。過了彭蠡湖,仍有河道直通向南,加起來也不過五六百裏水路,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船一直行到第二日上午,終於進入了一片山水相環區域,景致樣貌很是奇特,林木之下難以掩映一片腥紅,河流侵蝕之下,形成深淺溝壑,乃是李岩三人從未見過的奇景。嶽陽便向他們介紹,這一片區域便是龍虎山地界了,傳說這紅色的山石乃是第一代張天師煉丹時遺留的丹砂,因此顏色有異。隨即一笑,說道:“便如《山海經》一般,有可信,有可疑。當成故事傳說還是不錯的。”字裏行間顯然自己是不信的。這麽一片山盡皆呈現丹朱,當真是遺留丹砂的話不知道當初丹爐有多大了。眼見即將到達,李岩心情也輕鬆起來,與他開玩笑:“你這般說‘正一教’祖庭,不怕師父師兄怪罪麽?”嶽陽笑而不語,心道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天天被眾師兄修理了。


    之後他向三人介紹風物,說道此處山勢龍盤虎踞,又因祖師在此間煉丹,丹成龍虎現,才名為龍虎山。其實道家典籍多以表麵字跡掩飾真意,“龍虎”二字有時指天地,有時指陰陽,也不能一概而論。便如同“龍虎離合真訣”,又哪裏指的龍與虎,而是分指自身與外物。說起典籍,嶽陽更是滔滔不絕,立時讓眾人對他刮目相看。經過一處直立如壁的斷崖時,遠遠看著上方溝壑中懸著一個個木箱。嶽陽說道:“看到沒,這便是這一代有名的懸棺了。相傳祖師來此立派之前就已經存在好久了,也不知如何弄上去的。”李岩三人看了,都暗暗咋舌不已。


    一路行來,雖說兩岸危崖聳峙,可惜都不甚高,唯一可以稱道之處便是此間草木蔥翠,水汽豐沛,頗有靈山秀水之姿,竟然看不出已是時近隆冬。


    之後一路說笑,行船緩緩駛出了這一片山區。嶽陽讓船家在渡頭將船停了,兩個很有禮貌的知客上前問詢:“貴客來此,不知有何貴幹?”嶽陽隨著李岩從船艙出來,笑道:“通靈、通意,是我回來了。”


    兩名知客一見他,搶步上前,納頭便拜,口中稱道:“弟子見過師叔祖。這些日子不見你,祖師與各位師祖、師叔祖可念叨壞了。”李岩見通靈、通意二人年紀少說也與嶽陽差不多,再加上這繞口令般一說,自己都感覺頭昏腦漲,一時間理不透這其間的關係。嶽陽本來笑嘻嘻的,此時臉色一變,當即拿了拿架子,說道:“師父與師兄他們可還好麽,近來可有什麽事情發生?”


    應是喚作通靈那人說道:“啟稟師叔祖,近來一切正常。祖師一直在閉關,算時日也該出關了。師祖與師叔祖們吩咐了,一旦你回來,便讓你去見他們。通意,我陪著師叔祖與眾位貴客,你趕緊上山去去通知師祖他們。”嶽陽趕忙說道:“不必麻煩,你們隻管忙,我自己上去就是了。”兩人知他脾氣,趕忙恭送。


    龍虎山高不過百丈,山路也甚是平緩,這一點與淩雲差別也是蠻大。行在路上,隱隱能看到林間的雕梁飛簷,這寧靜的氣息,卻又與淩雲如此相似。李岩行在通往前方“正一觀”的路上,恍然間似又回到了多年前初上淩雲時,踏著落雪山路遠遠朝拜列位祖師的時光。往事幕幕回轉,那個熟悉的地方終究與自己成了陌路。以他如今的身份,隻怕再要踏上那一段路徑,也未必能再光明正大了。


    嶽陽見他神色有異,連喊了數聲,他才回過神來,繼續與嶽陽說笑。越往上走人越多,尤其是經過下院時,更是人來人往,足見“正一教”之鼎盛。這些人大多身穿道袍,也有不少俗家打扮,見到嶽陽都是恭敬施禮,一般都口稱“師叔祖”,還有幾個一大把年紀稱呼他為“師叔”,嶽陽滿麵笑容,一一回應。旁人當真以為他甘之如飴,李岩卻能看到他笑容僵硬之極。


    先是謝絕了邀請留在下院歇息一番,又謝絕了要送他們到“正一觀”的好意,嶽陽逃一樣匆匆前行,眼見四下無人,才拐進旁邊涼亭。以他內功修為、輕功造詣,連續跑上半日也未必如此刻般氣喘籲籲。亭中坐下,這才好好喘了口氣。李岩道:“你在這裏很受歡迎啊,幹嘛跟做賊一樣?”


    嶽陽冷笑道:“你說得容易,家師一共收了九名弟子,大師兄與三師兄早逝,也留下了道統。二師兄的年齡跟貴派的九嶷真人差不多,你自己算下,這許多年來我有多少後輩?剛拜師時我還沾沾自喜,總覺得自己占了好大便宜。後來大師兄的大弟子,道號叫做玄元子的,頭發胡子白了一大半,卻要過來喊我師叔,我便知道有多難受了。另外還有我師叔師伯那些分支的,總有那麽幾個年紀一大把才入門,輩分小得要命的,喊起來更是難受。我那些師兄倒沒啥,年紀本來就大,又經常閉關不出。你讓我天天去閉關,還不如一刀殺了我算了。”


    李岩差一點笑出聲來,當真沒有見過因為輩分尊崇而苦惱的,當即說道:“這便是你雲遊四方、很少在山上待著的真相麽?”嶽陽苦著臉道:“你說呢?”張大通、韓琦等人也是哈哈大笑。同時暗暗心驚,當真不知道“正一教”的實力究竟能有多雄厚,這還是早脫下“國教”光環的“正一教”,那麽得到宇文信全力支持的“佛心宗”又會是怎樣一個格局呢?


    正說話間,一個道人沿著山道從上麵下來,看著緩緩而行,其速卻如風馳電掣一般,一閃而過,卻未帶起任何風聲。李岩見嶽陽施展過,乃是正一的獨門輕功“縮地成寸”,隻是道人使出來相比於嶽陽更是不帶一絲煙火之氣。嶽陽大老遠看到那人,身體便往後縮了縮,藏在李岩身後,似欲怕被那人看到。


    道人瞬息之間已行過亭子數丈,忽然“咦”了一聲,轉身返回,站在亭外說道:“小九,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見到師兄也不打個招呼。”嶽陽假裝在看亭後景色,聞言轉過身來,滿臉驚喜之色,說道:“七師兄,可想死小弟了。你可不知道,小弟身在東瀛,無時無刻不謹記七師兄的教誨,在武功精進上也是日夜也不肯停歇,唯恐回來之後讓師兄失望。”說著泫然欲泣。


    “七師兄”說道:“閑話少說,來來來,師兄看一下你的武功進境。”說著雙掌一錯,便要出手,完全不理旁邊目瞪口呆的幾人。嶽陽忙道:“師兄切莫著急,待小弟帶了幾位貴客拜見完師尊,自然要跟師兄討教一番的。且讓小弟為你介紹一下。”不待“七師兄”說什麽,先將張大通、韓琦以及船家範大介紹給他,輪到李岩時,臉色一正,說道:“師兄,這位少年英雄可了不起得很,與青山兄同樣出身與淩雲門下,師從師尊一向推崇的於九音於師叔,出道以來對戰高手無數,少有敗績。他曾在天都鬥千峰之秀褚北辰、佛心宗鏡海、沈青衣,在他們圍攻之中突圍而出;在東海流光數度戰平沈青衣,對戰明教法王;於東瀛應戰劍聖、法皇皆能遊刃有餘;小弟曾在回中土的海上與他對決數十場,最終仍是輸他一招。師兄,有機會你們要多親近親近。”


    “七師兄”聞聽,雙眼都亮了起來,不住打量李岩,好似剛剛看到他一般,李岩被他看得渾身發冷,趕忙施了一禮,說道:“在下李岩,見過……見過師兄。”道人的年齡已於九音不差什麽,但嶽陽一向稱呼於九音為“師叔”,此時也隻能占個便宜了。道人見他身形氣度,不住點頭,最後才道:“我是嶽陽的七師兄,你喊我道信就是了。平時沒什麽愛好,就愛找人切磋武藝。有機會咱們兩個過過招,可莫要推辭啊。武功不拿來用,還練了幹什麽?”李岩忙道:“這個自然。隻是我們還有要事求見張掌教,恐怕隻能延後了。”道信說道:“沒什麽,你們盡管去,我自會去找你。”轉頭對嶽陽說道:“到時候你也莫要逃避,若是此去東瀛沒有進境,我可要好好跟你談談了。師妹安排給我的事情可不能不做,這就去了,咱們回頭再見。”說著對他們一拱手,再展“縮地成寸”的輕功身法,大袖飄飄,已經去了。


    嶽陽長出一口氣,對他們說道:“咱們趕快走。我這七師兄是個武癡,一旦纏上了那可就不好擺脫了。”說著率先出了亭子。幾人跟在他身後,李岩說道:“因此你就把我給賣了?你怕麻煩,我便不怕麻煩麽?”嶽陽理所當然說道:“李岩李大俠扶危濟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出了名的俠義之士,如今我有難,不找你找誰?”李岩啞然失笑。


    嶽陽仍是勸他小心,說道自己這個七師兄一聽說誰有什麽拿手絕技,便一定會上前去討教,若是勝了也便罷了,輸了的話自然是加倍勤學苦練,找機會再來打過,至於勢均力敵的對手當然更加喜歡,他曾說世間最快樂之事莫過於練武與比武了。師兄弟幾人中,除了二師兄多年來未曾出過手,不知其深淺之外,其餘幾人倒是以資質不是最好的道信成就最高。張真人曾說,他們這些人學武,或為強身健體、或為繼承道統,少說也有個目的,唯有道信練武隻是因為愛好,因此能數十年如一日,孜孜以求,能有這樣的成果也是情理之中。


    說話之間,三人來到了正一上院,遠遠看著一座宏偉道觀立在正中,旁邊兩排碑刻,李岩極目看去,都是名人書寫的傳記,還有塊碑刻上寫道“某某皇帝”字樣。李岩早就了解過“正一教”的一些掌故,知道“正一教”已有數百年道統,多有名人、帝王尊崇,如今見了這等架勢,仍是暗暗吃驚。


    上院下院不以高下為分,下院用以接待香客,連接世俗,上院卻是正一宗門重地,禮拜三清、精研經義、道統傳承、處理宗門事務、接待江湖貴客,全都在此間了。守住觀門的知客道士也不似山下那般見人帶著幾分熟絡,見了嶽陽幾人躬身一禮,說道:“師叔遠來辛苦,貴客遠來辛苦,請隨我入內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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