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受了內傷或者真力損耗嚴重時,要麽是內力亂作一團,損傷經脈,要麽是一絲餘力也無。無論哪一種情況,僅憑自身之力一時之間已無法收束真氣,便需要他人助力。須得選真氣與自己相近之人,最好是同源,助自己返本歸元,引動並壯大自身真氣,實現調理之能。


    李岩則不然,將自己內力輸入二人體內,便與對方的真氣合而為一,不需再等待調息時間。薛寒山得此助力,雙手此起彼落,又紮了七針,示意李岩扶李湛躺好,這才喘了一口氣,退下來歇息。


    李岩見李湛原本如金紙一般的麵色終於有些紅潤,這才放下心來,返回神卻見薛寒山病怏怏得,不由一驚:“前輩,你怎麽了,我來為你恢複真力。”說著就要動手,薛寒山搖搖頭道:“方才讓晴兒為我施展了激發潛力的針術,隻能靜靜修養,別無他法。你也不用擔心,老夫這裏就是藥多。”


    薛晴隻是有些脫力,得了李岩真氣立時好了很多,倒了杯茶給薛寒山,與蘇顧坐在一邊休息,順帶等候薛寒山的差遣。李岩又問:“前輩,師兄的傷勢怎麽樣,有沒有大礙?”薛寒山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示意出去說話。眾人見他們出來,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問個不停。薛寒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半晌才道:“任督受損,陰維、陽維幾乎斷裂,五髒移位,我使盡全力能保他行動自如,但要恢複為常人一般,卻是有些難了,且日後難免與病痛常伴。”眾人早就猜測此次李湛受傷不輕,卻沒想到竟然重到這個程度,一時間鴉雀無聲。


    李岩也是一驚:“怎麽可能?師兄內力精純,又提前有了防備,蕭道平與我交過手,以他的功力,豈能傷師兄如此之重!”薛寒山搖了搖頭:“如非如此,早就沒命了。這些邪魔外道功法異常,我觀察李城主體內傷勢,不似是一種功法所傷,倒像是……數人合力而為一般。”李岩皺了皺眉,說道:“明明隻有蕭道平擊中了他。我聽家師言說,一人體內絕不可能承負超出自身內力上限的功力,不然經脈受損,何況是數人之力合而為一,絕對能讓他還未發力便經脈寸斷。”薛寒山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楊嵐一直沉默不語,此時忽道:“師兄胸懷大誌,若隻能纏綿病榻與殺了他何異,難道真沒有辦法了麽?”薛寒山道沉思半晌:“若能尋得一個人來,或許也未可知?”李岩大喜:“何人,他身在何處,尋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他尋來!”薛晴眼睛一亮,說道:“莫非是卓師叔麽?”薛寒山喟歎一聲,才道:“不錯,若你卓師叔在,與我合力,或能讓李城主恢複如初。他性格怪異,與我於醫道的看法迥異,常常爭鬥不止。即便找到他,若是說讓他與我合力救人,隻怕也難如登天。”


    蕭無忌哼了一聲:“那就先將他騙來,或是綁了來,來了還由得他麽?”薛寒山道:“你敢綁他來,他就敢在治傷的時候做手腳,直接把人給治死。”蕭無忌“哦”了一聲,蹲在地上不吭氣了。


    樓明月道:“先不管其他,找到再說。到時候努力懇求也好,重金相聘也好,總會有法子的。”秦宇也道:“不錯,便是這樣,他行蹤何在,神醫先說來聽聽。”薛寒山道:“好吧。十餘年前大亂方起,他不願在中土待下去,恰逢有人相邀,便渡海東去了倭國。數年前給我送了一封信,說是在倭國平安京的京都,邀我去尋他。我當時沒答應,又路途遙遠,之後便斷了聯係,此時也不知是否還在。”其時倭國嫌名稱難聽,百餘年前就上書唐皇稱改名為“日本”,其意為日出之國,當時唐皇也準了,隻是無論官民私下稱呼時仍習慣以原名稱之。


    樓明月道:“那好,明日裏我便帶上商隊去一趟倭國,順帶找尋那位……卓先生。”薛寒山也道:“也好,我師弟若是能來,對治好楊統領的內傷也會多些把握。”李岩道:“我與明月姑姑同去,也好保護你。”蕭無忌道:“我也去,長這麽大還沒有去過外邦呢。”李岩搖搖頭,說道:“你們留在島上好好練武,數月之後還要借助你們的力量。在此期間切記多跟楊統領對練,定有奇效。”蕭無忌唧唧噥噥:“好像自己便不要參賽一般,還不是找借口出去玩耍?”薛炎眼睛一瞪說道:“每與人交戰,青崖都有收獲,從而增加自己武學修為。你若能做到這一點,便不用閉門造車了!”蕭無忌素來怕薛炎,立刻不吭聲了。


    秦宇也道:“聽聞倭國向來喜愛咱們的絲綢、茶葉、瓷器,我且著人去清點一下,天威與我同去吧。”秦天威答應了,與他一起離開。李岩也讓張大通他們先回去,隻說怕李湛傷勢反複,要與薛寒山一起在這裏看護,又囑咐他們好生照應晴羽、楊霞。待眾人去遠了,隻剩下李岩、薛炎、樓明月、楊嵐四人。先進了房,李岩問道:“今晚的事你們怎麽看?”


    薛炎道:“實是匪夷所思,明教竟然在流光藏了這麽多人,看來得好好梳理一下了,也不知道還有哪裏藏著奸細。”樓明月歎道:“咱麽終究是百密一疏,對手也終究是技高一籌。誰知道還有高手藏在最後呢?都知道越到最後越難逃脫,他們肯冒著喪命的危險做最後一擊,當真是可怕。


    李岩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知道你們聽沒聽說過明教的淨世宗與驅暗宗?”楊嵐道:“我在盧先生處讀過一本他寫的小書,是記錄宗教百年興衰的。當時看了看很是好奇,記下來一些。書上說明教本名摩尼教,是從極西之地的薩珊國傳來的。後來薩珊國被大食所滅之後,明教在中土的分量才漸漸重了起來。明教崇尚明尊,但處世之道因地域緣故發生了變化。據說原薩珊一係提倡是惡即斬,斬盡諸惡則能使黑暗退散,重返光明,稱之為驅暗宗;薩珊滅國之後,在原地開枝散葉的宗派受迫害最深,因心懷仇恨的緣故走了極端,一則全力布道,一則矢誌消滅不信仰明尊之人,如此則能重返光明,被稱為淨世宗;另外便是在中土發展起來的一支,糅合了中土宗派典籍,有了相應的變化,從而隱於民間、廟堂,隻管發展信眾,許多人竟然不知自己信仰的教派名稱,隻道是佛道分支,至高信仰亦是明尊,以傳光明道、互助為理念,稱盛臨宗。”


    “明教最強盛之時,在各道大都會均建有大雲光明寺,信者甚眾,由於百十年來三宗都在中土發展,信眾究竟信奉的是那一宗就不清楚了。不過盛臨宗處於中原,驅暗、淨世二宗心懷故土,一直在西域開枝散葉,倒是大體不差的。後來武宗滅佛,明教不甘亦受牽連,竟然盡起高手入天都,名為請願實為威脅,武宗一怒之下遣大軍擊之,殺傷無數。漏網高手欲入皇宮脅迫皇帝,被先祖在應天門外擊殺使徒二、法王三,幾乎精銳盡墨。朝中皆言此行無異於謀反,遂勒令焚毀各地光明寺。此劫過後,明教元氣大傷,行事越發低調詭秘,教徒更是諱莫如深,漸漸不為世人所知。”


    李岩點點頭:“我近來與驅暗宗、淨世宗打過交道,確實如師妹所言,宗內高手多是異邦人氏,比如前些時日我與塵淵、無忌在江都殺死的驅暗宗傳火使者賈法爾,以及今天一網成擒的淨世宗‘垂天四翼’都非中原人。難不成是我們三人殺死傳火,因此挑起了禍端?”


    薛炎道:“那等惡人,殺便殺了,有何擔心?況且他們也說了,刺殺城主主要是為了流光城,與你無關。”


    楊嵐卻道:“不錯,若是隻有這些高手來做刺客也就罷了,城防終究有疏漏之處。隻是藏於島上的信眾卻大多是土生土長的中土人氏,且潛伏已久,這就非以異域為骨幹的兩宗能辦到的了。”


    樓明月眼睛一亮,已聽出關鍵所在:“盛臨宗?”三人同時點頭。


    過了片刻,薛炎道:“如此看來,要好好審一審那些落網的信眾,看看島上還有沒有盛臨宗的人在。外麵的敵人終究好對付,內裏的敵人就難說得很了。”正在此時,有人在外敲門,李岩開門,卻是薛崇禮。薛崇禮滿麵陰沉,進得屋來,正要拜見樓明月,樓明月見他神色就知又有事情發生,直接道:“不必多禮,又有什麽事情發生了麽?”


    薛崇禮道:“落網的信徒都在牢中自殺了。他們應是事先服下了毒藥,在牢中發作了。”薛炎道:“那幾個長老法王什麽的沒事吧?”薛崇禮道:“那倒沒事。”薛炎點點頭,讓他好生看管,先行退下,這才說道:“你們怎麽看?”


    楊嵐道:“這麽一來自然無法審問出東西來,隻是更能說明,一定有什麽不能泄露的機密。以這些信徒來說,他們又能知曉教中什麽了不得的機密,且是不能被我們得知的?看來明教此處依然還有人潛藏,要麽是教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要麽是對他們的大計來說必然不能暴露的目標。因此不管是今日未曾現身的是盛臨宗高手,還是驅暗、淨世二宗的人,必須得挖出來。話說回來,師兄上次言說對秦主事的懷疑,我還是覺得很有道理。此間能放下這麽多外來人,若說主管內務的秦主事不清楚,我卻是不信的。況且秦天威主管步軍城防,確實也有行事之便。”


    此刻外有朝廷傾軋、武林敵對,這內中奸細的危害就變得大了許多。良久薛炎道:“還是須得想個計策,讓這些人自己跳出來。有什麽法子能讓他們急切間動手呢?”李岩想了想:“他們的目標是流光,我們放出一個消息,說道師兄已決定即將向北燕稱臣納貢,以獲得燕皇庇佑,好保有流光之地,此次東去倭國是假,北上晉陽是真。此事若成,明教再打流光的主意,便是天下公敵。必然逼得他們狗急跳牆。”


    薛炎笑道:“此計大妙,我看可行。”楊嵐道:“具體事情還需安排好,以免他們看出破綻來。”當下幾人商量細節,直至四更時分。又恐有人複來行刺,當晚都宿於李湛府上。


    第二日一早,秦宇來府上,見大家都在,便說道:“船隻貨物都已安排妥當,即刻可以出發。”薛炎道:“秦兄勿急,咱們有一個計較,想聽聽秦兄的意見,再決定如何行止。”說著讓大家拉他入室,隻留了樓明月、李岩,仔細看了外麵無人,才關上門。秦宇見他神神秘秘,很是疑惑。


    薛炎讓大家落座,才道:“秦兄,你對北燕怎麽看?”秦宇道:“那還用說麽,北燕本為附屬之國,趁大唐內外交困之際,勾結叛賊宇文氏反唐,卻是這場戰爭中獲利最多的。此刻坐擁千古龍城,以逆楚為傀儡,荼毒天下百姓,實是我輩大敵。若有來日,秦宇雖老,也願提一支勁旅為前驅,收複晉陽,斬了北燕狗皇帝的臭頭,獻於城主階下。”


    薛炎一愣,直接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了。倒是樓明月接過去說道:“秦大哥的誌氣咱們都很是佩服。隻是情況有變,昨夜城主醒來一次……”秦宇喜道:“城主醒了麽?”樓明月點點頭:“不錯,隻是還是很虛弱。當時我跟薛大哥、婉兒都在,城主交代了一件事情讓我們去做。”


    秦宇道:“城主有什麽需求隻管吩咐下來,秦宇肝腦塗地也定然完成。”樓明月歎口氣說道:“恐怕要讓秦大哥失望了。城主說道,早在上次宇文商來攻之時,他已想過,帶兵攻入天都的隻有宇文氏,我們首要的仇敵也隻有宇文氏,若能與北燕結盟的話,流光與宇文氏的對立便是私仇,北燕也不便插手。因此昨晚城主吩咐了,趁著現在還算平靜,讓我們去晉陽打探北燕的立場,事情若成,至少來日東海之擂不會有北燕高手參與,那便容易得多了。”


    秦宇聞言色變,忽地站起身來,說道:“所謂結盟,是要向北燕稱臣麽?當年與北燕戰死於沙場的軍士數以十萬計,那些都遠了,且不去提;且看看近年來那個狗皇帝的所作所為,除了自己一族的人外,哪裏將其他人當成人看了。你們都是常在外走動的,看看外麵都被盤剝成什麽樣子了,年年都有各種名目的稅收出現,難道便隻是因為宇文氏昏庸,隻知道橫征暴斂、涸澤而漁麽,還不是那個北燕朝廷搞的鬼?動輒派軍南下,沿途洗劫鄉裏,美其名曰‘剿匪’,他們自己才是最大的匪盜!”


    李岩見他氣得滿麵通紅,趕忙讓他先行坐下,又給他倒了茶水,待他情緒稍稍平定,才道:“師兄也是無奈,如今外有燕楚虎視眈眈,內裏又有明教作祟,同時敵對這許多人,咱們流光隻怕力有不逮,才出了此策。還望秦城主體諒一二。若能過的眼前難關,咱們再與他們計較過。”


    秦宇冷笑道:“待計議一定,以北燕的狼子野心還能容得了我們反手?婉兒呢,她怎麽說?”樓明月歎道:“婉兒自是不願意的,隻是為了流光這許多人著想,也隻得認了。此時隻怕在哪裏生氣呢。”


    薛炎也道:“城主之前已考慮多日了,說道流光即便歸順北燕,也就會提出一應條件,絕不會虧待此處軍民。他昨晚醒來,說道在東海擂開始之前能與北燕達成協議最好,因此催促明月速往晉陽,還望秦兄能夠體諒城主的苦心。”


    秦宇愴然,半晌才道:“既然城主已決議如此,我又能有何話說。待事了,秦宇便乘舟南下,找荒島了此餘生,勢不與北狄共此青天之下。”說著起身就走。薛炎道:“此事定論之前,還請秦兄保密。畢竟流光是大夥兒的,出發之前我當召集各位主事之人,向大夥兒說清此事。”秦宇頭也不回,隻是揮了揮手,開門離去。


    樓明月道:“秦大哥脾氣不好,但不是壞人。他對唐室一片忠誠,我們這樣欺騙他真的好麽?”薛炎也道:“他家世代忠良,三個弟弟都是在叛亂中戰死的,他卻由於鎮守流光才幸免於難。當日我們離了天都,所經州府都已被宇文信說動,能不主動擒拿便是好的,又怎會收留我們。還是秦宇率人來迎了我們上島,才能夠幸免於難。因此秦空後來在島上有劣跡,也隻是輕罰了事。說白了,咱們這些人都欠著他家的情。”


    李岩道:“計策已出,此時歎息也無用。隻怕他會信守承諾,不能將這個消息傳出去。”樓明月道:“秦大哥就一點毛病,就是臉上藏不住事。奸細若真是秦空,他定然能有辦法獲知消息。”他們在設計之前,都已經將這一環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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