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聞言,認真回憶當時情景,一一轉述給楊嵐。楊嵐認真聽他說完,最後方道:“依我看可能關鍵就在於‘無意’上,若是有意苛求便不可得。我且試下!”說著坐在椅上冥思起來,過不多時,汗水滾滾而下,睜開眼道:“還是不成,已隱隱能感到,隻是終究是差了一線。”李岩安慰她道:“師妹不必著急,離比武還有數月之久。以師妹的武功招法,便是連無心也未必能勝,所差隻是內力未複罷了。既然要無意進入,刻意追求豈非背道而馳?暫且放寬心思,隻管精進武功便是。話說回來,我今日還見了一套非常奇特的武功,現說與師妹聽。”


    說著李岩又將今日比武時,空山所使用的武功描述了一遍,說到好像每一招每一式都被對手識破時的感覺,仍是不寒而栗。又說到自己是如何勝出,楊嵐忍不住說:“不錯,即便是毫無破綻的招式,也未必有毫無破綻的人;即便有毫無破綻的招式與毫無破綻的人結合,可怕歸可怕,但也非無懈可擊。便如天地四時運轉一般,生滅消長一樣,凡事有優必有劣。咱們習的槍法便是講究如何發現並利用優勢去擊破對手劣勢,隻是對手越強,自己的優勢便越不明顯,而對手的劣勢也更不明顯而已。若說完全發現不了,隻能是實力差距太大的緣故。明白此理,任對手再強橫,隻要不斷提升己身,便沒有不可戰勝之敵。”


    李岩笑道:“還是師妹豪氣,我便想不起這許多。”楊嵐白他一眼,道:“我也有好多應敵經驗說給你,互相補益吧。”說著也將很多有特色的戰法、奇思妙想一一說了出來,李岩不斷加入討論,又各持兵器在院中演練一番,不覺天都黑了,院中燈籠都亮了起來。二人這才發現,什麽時候院中多了個小小女童,正是楊霞。


    李岩一愣,問道:“霞兒,你什麽時候來的?”楊霞笑道:“午後盧先生有事,因此我早早便來了,師父與姑姑討論武功太過入神,便沒有注意到我。”楊嵐道:“哎喲,天都這般黑了,我且去明月姑姑府上取些菜去,今晚定要嚐嚐我的手藝!”楊霞睜大眼睛:“姑姑會領軍打仗,盧先生還說姑姑博覽群書,這樣的人還會做菜不成。”楊嵐笑道:“我可沒你想得那般神奇,隻是做幾道菜還是會的,你們師徒且歇著,我去去便來。”


    楊霞道:“不用了,我來時明月城主已讓我帶來了一些菜蔬魚肉,我給姑姑打下手吧。”楊嵐摸摸她的頭,笑道:“好啊。”又對李岩說道:“師兄且去書房歇息一下,我跟霞兒去去就來。”李岩含笑應了,自回書房。


    過不多時,飯菜便端上來,李岩挨個一嚐,連道“美味”,一陣狼吞虎咽,就著菜連吃了兩大碗飯,最後笑道:“師妹這手藝跟九娘也有一拚了。難道真是能者無所不能,不知道是沒還有什麽絕活兒藏著掖著,師兄還沒見到呢?”


    楊嵐道:“這也不算什麽,我跟師兄……嗯,城主一同外出,他倒是探查敵情、故布疑陣樣樣精通,唯有不會做菜,烤隻山豬都能烤焦,有一次跟他外出,吃了半路烤焦的食物。我倒沒什麽,偏生他嘴還刁得很,最後也隻能靠我了。久而久之,就這麽練出來了。”她倒是怕楊霞聽不明白。


    李岩哈哈大笑:“我還道師兄沒有不懂的東西呢,原來還有這等醜事。”之後也說了些趣事,楊嵐、楊霞聽得見津津有味,原來外麵一座大山之上,那麽多人之間還能發生許多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一時間,三人映在窗上的剪影,便如一家人般溫馨。


    眼看都二更多了,李岩起身道:“師妹,天色不早,你且早些休息吧,我跟霞兒這便回去。”楊嵐也道:“也好,若還有疑問,我自去請教師兄。”楊霞忽道:“師父,我以後還能來姑姑家玩麽?”李岩道:“自然是可以的,隻是可不能耽擱自己的武藝。況且姑姑事務繁雜,你也不能影響她。”楊嵐卻說道:“近日來也沒什麽事,若我在家,來這裏尋我便是。我今日不回軍營,你可以住我這裏。”楊霞很是高興,卻回頭看著李岩。李岩道:“這又有什麽,我自己回去便是了。隻是記得早點歇息,不要打攪姑姑太久。”說著揮了揮手,出門去了。


    午後楊霞過來時,見二人專注於探討武藝,自己閑著就將整個小院打掃了一遍。她自幼生活維艱,養成了勤快的習慣,整個院落、所有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楊嵐這個家中終於多了些生人氣息。楊嵐終日習武練兵,即便有親兵陪同,也隻是助她處理軍務。或許是她對於生活瑣事的記憶也僅僅停留在楊霞相同年齡的時期,或許是二人都是自小都要堅強自立的緣故,竟有許多的共同語言。


    兩人躺在床上說了好久,楊霞忽道:“姑姑,你是不是喜歡我師父?”楊嵐一驚,輕笑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麽是喜歡什麽是不喜歡了?”楊霞也不是很明白,想了好久才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覺著你對大家夥兒都很好,就像城主、薛爺爺,還有張師叔、韓師叔、薛姑姑、翠屏姑姑他們,還有咱們流光的所有人,但總覺著你對他們跟對師父是不一樣的。前不久明月祖母說,如果有一個人,你對他的好是跟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那便是喜歡他。我想著,姑姑應該是喜歡師父的吧。”


    楊嵐沉默了半晌才道:“也許吧。隻是咱們要做的事情都太多了,根本沒有時間靜下來想一想,所以都不是太確定。”楊霞又想了想,說道:“如果你真的喜歡師父的話,會和他在一起麽?”楊嵐笑道:“你腦袋裏到底藏了些什麽,怎麽這麽多問題?”本來想岔開話題,楊霞卻很是倔強,仍是說道:“師父是我最敬重的人,我喜歡姑姑,所以我想要你們在一起呀。”楊嵐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她,好久才道:“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能跟他在一起的。也許他心裏有其他的什麽人或事,根本容不下其他。且不說這些,在這亂世之中,相互喜歡的人,又有幾個能共諧白首呢?等你長大了會明白的,明日還要早起練功,睡吧,不然你師父又該埋怨我了。”


    不待楊霞再問,起身吹熄油燈,整個屋子暗了下去。隻是她思如海潮漲落,怎麽也停不下來,之後隻能用“龍虎離合真訣”中平心靜氣的法門調勻氣息,漸漸靈台清明,雜念盡銷,正欲入眠,忽然隱隱聽到院中有動靜。她見楊嵐已經睡熟,便輕輕披衣而起,從窗間空隙看向院中。


    天上無月,她院中有向來不點燈籠,房外一片漆黑。雖然內功不能運轉,好在她目力、耳力未受多大影響,又借著牆外街道燈籠傳來的微光,看到一個人影伏在院牆邊上,向外張望。隱隱聽到院牆外一隊巡邏軍士經過,有人說道:“楊統領府上周邊這一段平安之至,賊子來了豈不是自找苦頭,走吧。”說話間又走了。那人在院中等了一會兒,應是在等巡邏軍士走遠,才施展輕功,向外去了。


    楊嵐負弓持槍,正要出去追蹤,楊霞卻被她動靜驚醒,見狀吃了一驚,開口欲發問,卻被她示意閉口,小聲道:“別發出聲響,我去去就來。”推門而出,施展輕功上房頂,隻是耽擱這麽一下,方才那人已經蹤跡不見。她四處張望一下,隱隱在南方看到人影一閃,趕忙追了出去。那人輕功很是不弱,距離又遠,她遠遠綴在後麵,在不想打草驚蛇的情況下,竟然拉不近距離。


    眼看著那人身形緩了下來,向四周打量,看來已接近目的。楊嵐似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或許一直隱藏在流光的刺客便與此人相關也未可知。忽地一個人道:“楊統領,你在這裏做什麽?”聲音甚大,前麵那人應是聽到了,本已停下的身形疾閃,兩個起落之間翻城牆而出。


    楊嵐聽到有人喊她已知不妙,輕功施展至極限追了上去,隻是追到城牆上時,隻剩崖下驚濤拍岸之聲,已然完全不見一直跟蹤那人的蹤跡。城牆上巡邏的軍士聞聲也趕來,見了楊嵐趕忙上前拜見。楊嵐隻說讓大夥兒注意城防,心念一動,趕回有人喊她之處,卻見到五名軍士持著火把站在那裏。為首伍長見了她奇道:“楊統領真在此處啊,方才咱們幾個在這附近巡邏,忽然聽到有人喊楊統領,趕過來半個人影也沒有,還以為有人惡作劇呢。”


    楊嵐眉頭一皺,問道:“怎麽,片刻之前不是你們問的我?”伍長拍拍胸口道:“怎麽可能,這大半夜的,統領若有吩咐,自會召我等前來。不然必是有要事,怎麽會貿貿然喝破統領行蹤。這裏巡防的大都是從‘先登營’出來的,先前秦統領都說過這些規矩的。”楊嵐“哦”了一聲,又問:“你們五人一直在一起麽?”伍長道:“絕對不敢欺騙統領。”楊嵐看其他四人神色,不像作偽,又問道:“附近除了你們,還會有其他人也在巡邏麽?”伍長道:“那絕無可能,咱們巡防都是按著規定好的路徑走的,這附近幾條巷弄斷然不會再有他人。”


    楊嵐點點頭,示意他們繼續巡邏便是。自己又返回人影消失之處轉了一圈,崖下黑黢黢一片,隻得放棄,擬明日再行查探。她想了想,既然刺客再次出現在島上,說不定又要刺殺李湛,又趕到城主府,將李湛叫起來,示意他多加小心,又拜托葉、薛二人多多留意,這才回府睡下。


    為了安全起見,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楊嵐就將楊霞送回李岩府上。李岩正在院中打坐,見她們這麽早趕來也是一驚,楊嵐也不多說話,隻道自己要去軍營,便將她送了回來。卻順手將一個紙團放他手中,輕聲道:“一個人看。”然後告辭去了。


    李岩滿腹疑惑,教楊霞練了會兒武功,抽空到屋中打開看了下,上麵簡單敘說了昨夜晚間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些安排以供斟酌,為免引起警惕,自己便不參與了。李岩看罷收好,出去時若無其事,又在晴羽的招呼下用了早膳,又繼續指點楊霞練武,直到辰時末,叮囑眾人好生練武,這才去到李湛府上。


    昨日裏流光的戒嚴令已解除,眾人都不必每日早間來此參與軍議,李岩到時,隻有秦空一人在向李湛匯報事情,似是在說陣亡軍士撫恤的事情。其時談話已至尾聲,李岩與二人打了招呼,不久李湛便道:“如此便勞煩秦主事了,請你速速將此事辦妥,勿要遷延。”秦空告退。


    李岩待他走遠,才將楊嵐的留書交與李湛。李湛看完,沉思片刻才說道:“昨夜師妹已來跟我說過,想是那人要麽對流光甚為熟悉,要麽便是有內應在,知道師妹不常住在府中,竟然憑借那裏躲避巡邏軍士,陰差陽錯之下被師妹發現蹤跡。雖然未曾拿到他,咱們知道刺客已蓄勢待發那便足夠了。不是一直在尋找機會麽,咱們便給他行刺的機會。”


    李岩道:“秦空既然有嫌疑,此事便不讓秦城主知曉,省得泄露。”李湛點點頭:“不錯,師妹今日不親來說起此事,便是怕萬一真有內應,引起他們疑心就不好了。她信上說的對,他們要行刺我,但我為主他為客,顯然不可能出動大隊人馬,隻能是一二絕頂高手暗殺伏擊,近日裏銷聲匿跡,無非因為葉前輩、薛前輩武功高強,又整日價與我如影隨形,即便出手也隻是平白搭上性命。師妹計策蠻好,咱們明日便依計行事,此次定要掃滅流光城中的暗影。”


    第二日早間,李湛在城主府召開大會,流光城幾乎所有管事之人都有參與。會間整體總結了一下此戰的損益,依照秦空的建議安排了撫恤事宜。此戰流光軍士損傷也頗巨,薛炎建言須得補充兵員,李湛也允他在島上征兵。樓明月也說流光距東方倭國不遠,可以想方設法拓展商貿,以積蓄錢糧,為來日之戰準備,李湛說道島上還有數月安閑,讓她隻管放手去做。之後李湛又督促各位統領勤練軍兵,有意參與龍王礁之擂的更要勤習武功。


    到了最後,薛寒山道:“四月之後龍王礁比武,楊統領必是此戰主力,隻是目前她內力未複,實是一個弱點。老朽看城主身體已無大礙,此後靜養即可,有無我在旁都不影響。因此我想帶楊統領去見一個老朋友,看看他有沒有方法治得此傷。”李湛道:“此事確實重要,師妹你交接一下軍務,明日一早便隨薛前輩去吧。”楊嵐稱是。


    薛晴鬧著要跟他們一起去,卻被薛寒山訓斥一通,隻是叮囑她與翠屏在島上好生練習醫術針法,薛晴雖不樂意,但看父親神色不容反駁,也就罷了。李岩也說道自己武學上遇到一些瓶頸,需要回淩雲請教一下師父,定會在臘八之前返回。樓明月還說有些東西讓他給於九音帶去,李岩也答應了。


    第二日一早,薛寒山、葉真、楊嵐、李岩四人辭別眾人,李岩叮囑韓琦、張大通他們一定好生保護李湛,勤練武功,這才登舟西去。此後幾日中,薛炎除了忙軍務,便與李湛形影不離。張大通、韓琦、蕭無忌、塵淵更是一直待在李湛府上,名為蹭吃蹭喝,實則就是為了保護他。後來李湛嫌他們煩,通通攆回去練武了。


    又過了幾天,這一日是中秋,據哨探來報,說道對岸水寨仍在,隻是幾乎也沒什麽人了,想來誰也不會在此間幹等數月,也都自歸家。江都、泉州等地戒備也鬆懈了下來,樓明月趁機做了幾次貿易,又賺了不少金銀,前日船隊回來,還帶回來不少新鮮瓜果。於是晚間李湛在城內大校場上擺宴,邀了了全城父老共賞明月,並在校場四周置了桌案,上麵擺放好各色水果糕餅,任由城內稚童、老人取食。


    明月在天,整個流光城沐浴在一片銀輝之中。校場上一盞燈也未點亮,卻依舊亮如白晝。流光自遭攻擊以來一直處於壓抑之中,此時敵人盡去,連無知幼童都感受到長輩們發自內心的輕鬆,也難得見到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嬉戲笑鬧,校場上熱鬧得如同集市一般。楊霞早就隨同晴羽他們一起來了,大老遠見到九娘與樓明月一起,趕忙奔過去與母親搭話。近來九娘太過忙碌,母女二人很有幾日未曾見過麵了。


    蘇顧雖想過去與一眾小輩玩鬧,卻又擔心校場太過混亂,危及樓明月安全,也便在這邊待著,無聊之餘隻能與楊霞說說近況。看她背負的武器,拍了拍她腦袋,笑道:“你這麽小,還帶把跟你差不多高的劍,也不嫌累贅麽?”楊霞脾氣雖好,卻最恨有人拍她腦袋,師父也就算了,蘇顧是不能慣著的,不然隻會變本加厲,對她怒目而視。蘇顧大笑:“就是這個眼神,這才像是劍客嘛!”又跟她打聽起李岩、晴羽的八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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