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真的漢子


    進了公安局,許子陵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在緝毒大隊的會議室裏,他斜靠在沙發上養神,任憑帶他回來的民警們走馬燈似的沏茶倒水讓煙上水果,他隻是一言不發。由於陳隊長在局長辦公室挨熊還沒回來,調子沒定下來,民警們隻能和他套近乎、解釋事情的經過,並沒人敢越出權限對他說一句道歉的話。


    不過許子陵對事情的經過也聽出個大概。


    中午十點左右時,分局110指揮中心接到舉報:有人在香榭麗舍西餐廳vip貴賓包廂進行毒品交易。接到命令後,陳隊長當時很驚異,緝毒大隊的線人和臥底從來隻和隊裏的民警單線聯係,重要線索根本不可能繞一大圈繞到110指揮中心去。也許這是一次突發事件,毒販子以前並沒有在緝毒大隊的視線範圍內。命令緊急容不得他多想,隻能往突發事件上靠,遂迅速布置警力直奔香榭麗舍而去。根據舉報者提供的詳細信息,陳隊他們迅速鎖定了吳媚的包廂。陳隊帶著搭檔先埋伏在隔壁監聽動靜,其他隊員在外麵等候命令。陳隊這樣布置還是為了慎重。


    一開始,陳隊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問題就出在許子陵品嚐哈瓦那雪茄那一節。


    當時吳媚說“這是美洲貨,你嚐嚐”許子陵嚐了之後又說“我看見了大海”,兩人的對話活脫脫是毒販間的驗貨語言,陳隊長此時才下了決心,決定裝成醉漢鬧事闖進去找茬借機查探,能當場人贓俱獲最好,於是便發生了這一係列的誤會……


    民警們鍥而不舍的努力著,許子陵視而不見不理不睬,最多痞裏痞氣笑一下,之後便沒有任何動靜了,會議室的氣氛顯得很尷尬。


    許子陵此時一幅小人得誌的嘴臉,心裏麵正美滋滋的哼山歌哩:


    桃花花開來五道道瓣,


    姐在灣裏洗罐罐,


    小哥有心幫一把,


    又怕罐罐夾了俺。


    杏樹樹開花六道道彎,


    姐在林中曬毛氈,


    哥拿棍棍不敢搗,


    隻怕姐姐笑俺軟。


    軟就軟、短就短,


    不信姐姐不叫喚,


    嗨咻咻、哎喲喲,


    姐的喊聲叫破天。


    東山有個王老倌,


    聽見叫聲鳥發酸,


    放了煙袋抱電杆,


    電杆疼得隻忽閃。


    電杆告到鄉婦聯,


    老倌婆娘直喊冤,


    電杆上麵本有眼,


    老倌不是金剛鑽。


    ……


    大夥正在絞盡腦汁不知如何是好,大門哐一下被人踹開了,回頭一看,陳隊長進來了。


    “都給我出去!”陳隊麵無表情。


    大夥一看臉色便知情況不妙,老鼠見了貓似的悄悄溜了出去。


    關上門,陳隊長對許子陵獰笑一聲,一聲不吭地從屁股後麵掏出兩瓶酒,咣一聲蹾在大圓桌上。


    “兄弟,”陳隊哢一聲咬掉瓶蓋,倒了滿滿兩茶杯酒,推給許子陵一杯,自己端起一杯一飲而盡,然後呼著酒氣說道:“對不起了兄弟!我給你道歉,我先幹為敬。”


    說著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二話不說咣一聲又喝了下去,“這是代表緝毒大隊的弟兄們向你道歉!”


    一瓶酒剛好盛三茶杯,瞬間,第一瓶酒已經空空如也。


    陳隊長哢一聲又咬開第二瓶酒,又倒了滿滿一杯,“第三杯、代表我們緝毒大隊所有犧牲、傷殘的弟兄們向你道歉。”


    進來前許子陵便已看出事態對警方很不利,所以他能處之泰然,他甚至知道現在就有許多記者在公安局門口蹲守。因此他便帶著一種隔岸觀火的心態在等待,他想看看警方最後如和處理此事。


    陳隊長喝前兩杯酒時他根本不為所動,隻微微動了一下嘴唇,心道:愛怎麽表演就怎麽表演,看你如何收場?


    當陳隊長喝第三杯酒時,許子陵頓時坐不住了,陳隊的話說得太重。


    那些犧牲者是烈士、是勇士!我許子陵算個鳥毛,我怎麽受得起這個!在誰麵前裝癟犢子也不敢在烈士們的英靈前裝!哥哥、您饒了我吧,我再不敢裝b了~~~~~~


    他頓時如坐針氈,惶恐的站起身來擺擺手:“警察叔叔,你的話我受不住,幹脆我替你喝了。”


    “兄弟,別叫我叔叔。”陳隊長一梗脖子,“這酒你不能喝!這是我和犧牲的弟兄們的事情,我不喝他們會罵我。”


    許子陵如芒在背,伸手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倔強地說道:“警察大哥,今天的事情該咋辦就咋辦,啥也不說了,我喝了!”


    青雲觀的青梅果酒後勁很大,但入口清香綿長,口感很好。這種高度數烈性老白幹許子陵很少喝,他想學著陳隊長的樣兒一口悶掉,結果嗆得差點背過氣去。


    不到三分鍾,陳隊長幹掉了整整一斤白酒,酒勁迅速湧了上來,舌頭有點發木。


    他走過來拉住許子陵的手,硬著舌頭說道:“兄弟,今天的事情問題全出在我頭上,你能諒解,我很慚愧。”


    許子陵忽然覺得這個蠻橫的陳隊長實際上很真誠、很爺們兒,他打了個酒嗝笑道:“千裏馬還有失蹄的時候,何況你們……”


    “兄……兄弟,你很爽氣!”陳隊長拍拍他的手,雙眼血紅,咣當著舌頭說道:“實話……實話告訴你,我們緝毒警和其他警察不一樣,我們天天麵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毒販。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國刑法規定:攜帶3.5克海洛因便可判處極刑。所以毒販子都他媽是鋌而走險的……的亡命之徒,身上都有槍支武器。以……以前,我們出現場還很文明,但也因此而死傷慘重!實話告訴你,我們大隊的弟兄,除了內勤,十幾年來幾乎全換了一茬,死的死傷的傷,還有好幾個臥底人間蒸發至今沒有下落,慘呐!有這些血淋淋的教訓,弟兄們出警時慢慢也就糙了起來。這不怪他們,怪我,我命令他們這樣幹的,我不想看著他們在我麵前一個個犧牲掉……”


    “大哥,不說了,我明白了。”許子陵隻覺得渾身須發皆豎,有一種熱騰騰東西在心裏直拱,拱得他好難受。


    “不行!我要說,”陳隊血紅的眼睛瞪了起來。他一把扯掉外衣,露出渾身的傷疤,“你看看,我這算幸運的,十八次受傷居然活了下來,其中兩次是弟兄替我擋了子彈。我經常問老天,怎不讓子彈把我也打死?怎不讓我和他們一起去?他們走了我咋辦?天天覺得他們的眼睛在另一個世界盯著我,我他媽喘不過氣來……睡覺都睜著眼睛,手機一響魂都飛了……自個兒吃苦受累也就罷了,家裏人常年四季也跟著擔驚受怕。孩子都十二歲了,長這麽大我從沒到幼兒園和學校接過一次,回趟家跟做賊似的,怕人跟蹤、怕毒販們報複家裏人。不怕你笑話,神經繃得太緊,好不容易回趟家,幹摟著老婆什麽都不想幹,老婆罵我是太監閹驢……”


    觸目驚心的傷疤,前所未有的震撼,許子陵默然了,眼框子漲得不行不行的。


    門開了,兩個年輕民警走了進來,“隊長,你喝多了……”


    “走開,你才喝多了。”陳隊長甩手暴喝一聲,“不要叫我隊長,我不是你們的隊長了,一會兒我就打鋪蓋卷滾蛋,嘿嘿~~~~~今後……今後咱就是畫舫胡同的片兒警老劉了。”


    “那怎麽行?”門外呼啦湧進來一大幫警察,大夥紛紛說道:“方圓百裏的毒販誰不認識你,哪一個不想殺了你?到下麵派出所當片兒警你的安全如何保證,你連一星期都活不過去,不行,我們找局長去———”


    “站住,”陳隊長虎眼一翻,厲聲喝道:“沒有王法了你們?都給我消停點!局長口頭命令:緝毒大隊集體記大過一次。你們還想被集體開除不成?”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走過去又倒了一茶杯酒,臉上帶出一絲笑意:“我這個隊長不稱職,弟兄們跟著我受牽連,我沒臉……這杯酒算我給弟兄們道個歉。”


    警察們的眼睛霎時都變得紅通通了。


    ……


    緊接著,事情越來越複雜,越往後越讓許子陵震撼。


    先是濱江分局分局長帶著青羊縣宣傳部劉部長及秦子衿等記者過來了,然後省廳、市委、市局的一道道命令也下達下來,再後來就是市局領導在分局緝毒大隊會議室召開記者招待會,專門就此事對向全省人民道歉,並當眾宣布了對有關責任人的處理決定。


    盡管秦子衿一直陪在許子陵身邊,一直在小聲安慰他。但他覺得自己仿佛是鏊子上的烙餅,他很難受,很為陳隊長鳴不平。他隻覺得陳隊長是個好警察、是個鐵骨錚錚的爺們,千裏馬還有失前蹄的時候,對他的處理過重,上麵的領導太沒有人情味了。


    “我黨一向鐵麵無私、光明磊落,錯了就是錯了,作為執政者必須有這樣的魄力!個人的榮辱必須服從國家利益。”陳隊長一句話便打消了便他的顧慮:“實話告訴你,為了我的安全,組織上明麵上把我安排到畫舫胡同,實際上悄悄把我安排到青羊縣蓮花埠派出所戶籍室當戶籍警去了,毒販子找不到我。”


    許子陵忽然想起來了,他悄悄對陳隊長說:“陳隊長,我剛才看了你身上的傷疤,有一處傷疤剛好在腎絡上,導致腎氣上下不通,所以你摟著嫂子不想幹事……”


    “操!你個小兔崽子!”陳隊在他腦殼上拍了一巴掌,紅著臉看了旁邊的秦子衿一眼,笑嗬嗬罵了他一句:“你才多大?你懂個毛哇!”


    “你別管我多大了,我是大夫,我能治。我家就在蓮花鄉桃樹坪村,等你到了蓮花我來找你,一針下去保你生龍活虎銳不可當、嫂子樂得嗷嗷叫,她再不會罵你太監閹驢了。”


    “真的?”陳隊認起真來:“我現在是無事一身輕,有的是時間治病調養,你要能給治好,哥哥請你喝酒。”


    “真的,你不信問子衿。”他拍著胸脯指了指麵色緋紅的秦子衿。


    他倆聲音雖然不大,秦子衿在一邊卻聽得一清二楚,許子陵這話有很大的語病,她一聽就急了,悄悄在他手臂上狠擰一把,“我知道什麽?我什麽也不知道?”


    許子陵吃痛,立時回過神來,急忙解釋道:“我是說,秦記者知道我是大夫。”


    噢~~~~陳隊長看著他倆怪怪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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