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嬸很快適應了楚府的變化,她的事情不多,主要帶兩個小丫頭,楚明秋則解放出來了,讓所有人納悶的是,他好像一點不著急,依舊每天習武看書,每周楚子衿來上課,他去前院古震那聽課,剩下的時間,除了偶爾去買菜,幾乎足不出戶,成了一個標準的宅男。


    1965年的國慶依舊是個非常熱鬧的慶典,政府照例組織了國慶茶話會,國慶當天,**有五十萬人參加了遊行慶祝,當天晚上,**廣場和東西長安街上,百萬市民載歌載舞,徹夜狂歡,整個燕京幾乎變成不夜城。


    但這和楚府無關,從去年開始,國慶招待會的請貼便沒到楚府了,晚上的狂歡也沒有他們份,派出所早就來打過招呼,非參加遊行表演的不要去東西長安街和**,不但楚明秋他們,包括虎子勇子他們都不能去,隻能在胡同裏慶祝。


    楚明秋很幹脆的在前院召開了一個楚家大院慶國慶聯歡晚會,這個晚會楚明秋負責主持,並擔任主要演員,其他演出人員有吉它彈唱小八,街舞狗子和虎子,京劇嶽秀秀和吳鋒,民歌穗兒和豆蔻,秦腔田嬸和孫滿屯,滬劇古震。


    天然現成的舞台,下麵擺了七八張桌子,每人清茶一杯,幾碟糖果瓜子花生,在物質上,楚家大院茶話會並不比國務院差。觀眾則是楚家大院的所有住戶,還有勇子湘嬸瘦猴宋三七等楚家好友鄰居。


    整個晚上楚家大院都熱鬧非凡,所有人,包括睡得比較早的牛黃,都打破了常規,一直鬧騰到午夜過後,參加了遊行表演的娟子回來也乘興演唱了一首《歌唱祖國》,隨著年齡見長,娟子的歌聲現在越發靚麗了,可娟子爸的身份,讓娟子家也隻有娟子有資格參加白天的遊行和晚上演出。


    娟子對楚明秋不讀書了,幾乎沒有什麽感覺,她隻是問了下,而後便象以前一樣,放學後,便到後院彈琴,早晨早早的起來便到後院練聲。


    不過,整台節目最出彩的自然還是楚明秋,他的一首獻給天下所有母親的歌——《懂你》,讓嶽秀秀和田嬸幾乎難以自持,讓水生大柱熱淚盈眶。除了唱歌,他還表演了京劇,還拉上順子和水生演了出小品——《扯蛋》。


    整個楚家大院沒有來看演出的隻有薇子一家,薇子的大哥在城裏泡了一年多後,總算找了份工作,她二哥鬆則考上了大學,在外地念書,三哥今年念高三,隻有他晚上悄悄過來看了半場節目;薇子初中從實驗中學畢業後,沒有考進實驗中學高中,而是進了八中,雖然也是市重點,但比起實驗中學來說,又要稍稍低點。


    楚明秋不讀書了,倒把薇子嚇了跳,她沒鬧明白楚明秋為什麽不讀了,楚明秋的成績在全院都有名,畢業考試是全市統考,楚明秋考的是全市第一,而她連全校前十都沒進,可就這樣的成績,居然不讀了,這讓她震驚,她跑來問楚明秋,楚明秋隻是告訴她,不想讀了。


    從長安街上回來,聽到前院的歡笑,薇子感到很不舒服,好像什麽神聖的東西被玷汙了似的。


    這場歡樂之後,楚明秋將找工作正式納入日程,他已經不指望街道安置了,街道兩次動員失敗,特別是第二次堵門後,他就沒再抱任何希望。街道的動向,他通過胡同裏的小子們,特別是鹹魚幹和大疙瘩,了解得一清二楚,就在那天堵門失敗後,王主任回去便向尚組長提出,辦他的學習班,不過,這個建議被尚組長否決了,楚明秋不知道尚組長為什麽要否決,在他看來辦學習班恐怕是街道最後的手段了。


    這學習班可不是學文化知識,學習班成員在規定的地方集中學習,不準外出,不準打電話,沒有經過批準不準見人,簡單的說就是變相監禁,不過冠以學習班的名義。


    楚明秋倒很想去見識下,可惜,尚組長不解風情,居然否決了,這讓他有些失望。


    國慶過後,一場寒流襲來,燕京的市民紛紛換上秋裝,裏麵加上厚厚的毛衣,樹葉枯黃的飄離,小鳥在空中跳著最後的舞蹈,行人帶著殘留的興奮,悠悠的行走在燕京的街道上。


    這是個慢節奏的時代,楚明秋慢悠悠的走進的工廠的大門,守門的大爺叫住他,問他是不是來應征的,楚明秋點頭說是,大爺好心的指點他從邊上的月亮門進去。


    這不是間大廠,楚明秋邊走邊看,這是間食品廠,主要產品是麵包,兼營各種糕點,他打聽了,這廠大約四五百人,廠裏要招七個臨時工,楚明秋本來不想來,可這是芍藥專程到家來告訴他的,他實在不好意思不來。


    在外麵還沒看出來,到了院子裏,楚明秋才嚇了跳,不大的院子,居然擠了百多號人,將院子擠得滿滿的,台階上,有個穿著藍色製服的人在大聲招呼,讓報名的人排隊,人群裏麵又發生一陣擁擠,幾個人為了爭搶位置,在那嗆起來,眼看著就要打起來,藍色製服連忙過來勸開。


    “同誌們!本次招工隻針對工農革幹出身,地主富農資本家右派子弟,包括摘帽右派,請主動退出,請主動退出。”


    楚明秋此刻正站在月亮門的門口,聽到這話,他什麽都沒問轉身便走,很快,隊伍裏麵的一些人低著頭出來了,門房大爺看到楚明秋轉眼便出來了,忍不住有些納悶。


    “小夥子,你不是要報名嗎,怎麽啦?這麽快?”


    楚明秋笑嗬嗬的答道:“大爺,算了,這麽多人,我就不摻合了,反正這也就是個臨時工,咱們找正式工去。”


    門房大爺將信將疑,楚明秋在門口取了車,推著出來,身後傳來個聲音:“口氣挺大啊!”


    楚明秋扭頭看,是個有點矮壯的小夥子,小夥子穿著件夾克,他身邊還有個高個子,高個子帶著眼鏡,瘦長瘦長的,穿了件比較時髦的淺棕色短風衣,倆人也推著車出來,矮壯的正挑釁的看著他。


    “沒法,天生的,怎麽,兩位也沒拿到表格?”楚明秋問道,沒成想這話一出口,倆人的神情卻緩和下來,至少那矮壯的目光變溫和。


    “看來你也是個黃連樹下彈琴的家夥,”矮壯苦笑下伸手來:“我叫楊滿堂,十七中高六二級,他是柳長林,我們是一個學校的。”


    “楚明秋,九中初六二級。”


    “你是九中的,怎麽不上高中?”柳長林驚訝的問。


    “時也,運也,命也。”楚明秋幹笑兩聲,楊滿堂卻很理解:“上什麽高中,哼,象咱們這樣的人,管你念得好不好,最後都得下鄉插隊,你去過幾個了,我他媽的去二十幾個單位了,全他媽的一樣,這城裏啊,看來沒我們的地了。”


    “啊,你跑了十幾個,這招工的還挺多的。”楚明秋有些驚訝了,這畢業生安置,象他們這種胡同裏的,父母沒在央企的,是最低層的;大院的,有門路的,要麽參軍,要麽被央企內部解決,招進工廠了;剩下的,將用工計劃報給人事局,人事局統一安排招工,而這種向社會招工的,則是零散的,工廠要麽是街道工廠,要麽是區屬工廠,規模都不大,兩三百人算是大廠了,多數是幾十,百來號人的規模。


    楚明秋想了下卻點點頭,他大約明白了,經過兩年的恢複整頓,國家正從嚴重困難時期走出來,經濟正處於上升期,生產開始逐步擴大,各行業都有用工需求。


    “連一家都沒有?”楚明秋問道。


    柳長林沮喪的歎口氣,楊滿堂搖搖頭:“你們街道沒動員你下鄉嗎?”


    “動員了,我沒答應。你們呢?”楚明秋反問道。


    “也一樣。”楊滿堂重重的歎口氣,神情卻又滿不在乎,柳長林卻有些苦惱:“咱們那街道主任忒他媽缺德,整天領著人堵門,那王八蛋。”


    楚明秋聞言笑了笑:“我們那也一樣,前些日子,街道才上我家堵門來著,哎,上你們家沒有?”


    “啊!你怎麽過去的?”楊滿堂驚訝的問,楚明秋覺著納悶,這有什麽難的,柳長林說:“我和螳螂都躲出來了,我現在住在二姑家,螳螂住在他姥爺家,你也躲出去了?”


    “躲什麽躲,他們在門口敲鑼打鼓,小爺我端把椅子,泡上茶,就在邊上看,你們也真慫,不就敲敲鑼打打鼓,鬼哭狼嚎幾句,就這,你們就受不了了?他們不就想讓咱們丟臉嗎,咱們就不要臉了,他們能怎樣!”


    楊滿堂和柳長林瞪大眼珠子瞧著他,想象著那場麵,一群人在敲鑼打鼓,這小子卻坐在那喝茶看戲,倆人禁不住都樂了,楚明秋忽然覺著這兩個人都挺單純的,連這麽點事都應付不了,那楊滿堂也就是外表粗魯。


    “這倒是個法子,不就是不要臉嗎,咱們連臉都不要了,還能咋樣。”柳長林歎口氣說,他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原來是局裏的工程師,五七年成了右派,六二年摘帽,現在下放到廠裏監督勞動。而楊滿堂也差不多,父親是右傾分子,現在還在農場勞動。


    “你們啊,錯了,”楚明秋笑嗬嗬的搖頭說:“這種事,你要服軟,不管你什麽態度,最後丟臉的都是你,可你要不要臉了,最後丟臉的就是他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嘿,你們沒看見,他們走的時候那個灰頭土臉的樣,我現在想起還想笑。”


    “著啊!”楊滿堂一拍車龍頭:“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媽的,明兒老子就回家,不就是堵門嗎,老子臉都不要了,還怕什麽。”


    柳長林也點點頭,可隨即又擔憂的說:“如果這樣的話,和街道就徹底鬧僵了,就別想安置了。”


    “安置?人家的安置方案就是下鄉,你又不接受,撒尿擤鼻涕,兩頭都,做什麽美夢呢。”楚明秋調侃道。


    “就是,你不能兩頭都要。”楊滿堂也苦笑了下,柳長林心想也是這麽回事,街道要你下鄉,你不去就得罪他了,兩頭都要,怎麽可能。


    “其實,我那也有堅決不下鄉的,人家也一樣活得挺滋潤的,”楊滿堂歎口氣說,楚明秋納悶的問:“誰呀,這麽大本事,哎,他們怎麽掙錢?”


    “咱們那片有幾個,早就畢業了,街道根本不敢上他們家去,哦,對了,領頭的也姓楚,跟你同姓,人家多會活,每天從城外往城裏倒騰東西,什麽掙錢倒騰什麽,這都倒騰幾年了,比上班滋潤多了。”


    “你們那片的?你們那的?”楚明秋心說這怎麽那麽象楚寬遠,楊滿堂說:“我們是城北區的,都住在建工局大院。”


    “你們是城北區的,怎麽跑城西區來找工作了?”楚明秋心裏明白,他們說的多半是楚寬遠,楚寬遠現在幾乎將城北區全部拿下,這幾年,楚寬遠一手三棱刀一手人民幣,將城北區的頑主們收拾了一遍,他的銷售隊伍遍布幾乎整個城北區。


    “我們現在是有鳥沒鳥先打一竿子,可費了半天勁,這不,連第一關都過不了,枉我們白跑了這一趟。”楊滿堂苦笑下說,他現在都沒招了,本來他們這樣的大院子弟一般都由大院安排工作,他們院這兩年畢業的子弟基本都在下屬單位安排了工作,現在院子裏剩下的無主遊魂都是他們這樣的可教育好的子弟。


    楚明秋忍不住搖頭,楊滿堂又問:“楚明秋,你想幹什麽工作?”


    “我想找個比較清閑,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在家歇著。”


    “哦,想得太美了吧,那有這樣的工作,給我說說。”


    楊滿堂和柳長林都大笑起來,柳長林拍拍楚明秋的肩頭:“喂,我說,你也別折騰了,諾,幹脆收破爛去,這工作好,完全符合你的要求,想幹便幹,不想幹便在家歇著,也不知道每月能掙多少錢?”


    楚明秋停下腳步,看著前麵的一個收破爛的老頭,老頭穿著件很舊的還補疤,腳邊放了擔子,正和幾個老太太正圍著他爭著價格,伸長脖子緊盯看秤杆,生怕老頭少了斤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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