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不許跟你哥這樣說話,沒大沒小的。”楚明秋還沒說什麽,七爺爺先拉下臉來嗬斥道:“你哥是為你好,考大學?!我聽說這大學生相當於前清的進士,是這樣吧?他三叔?”


    三叔便是生產隊長和村支書,三叔顯然要穩重多了,他點點頭:“七叔,不能這樣比,這大學生和進士是不一樣的。”


    “什麽不一樣,我看就差不多,”七爺爺很蠻橫,三叔無奈的笑笑,七爺爺大度的揮揮手:“進士是朝廷的人,大學生也是朝堂的人,咱狗子上了大學,就是朝廷的人了。”


    楚明秋差點就笑出聲來了,這滿清朝廷都滅亡了幾十年了,還朝廷的人,楚明秋想了想扭頭問三叔:“三叔,村裏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了嗎?”


    三叔顯然明白楚明秋的意思,他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讓楚明秋一頭霧水,這究竟是搞了還是沒搞?


    三叔不好說究竟搞還是沒搞,要說搞了,也算是搞了,要說沒搞,也算是沒搞。為什麽呢?很簡單,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他到公社去領了一堆材料,回來後在隊部貼在牆上,組織社員們們開了兩次會,念了兩遍上級下發的文件,這就算搞了。可社員們究竟懂還是不懂,他覺著好像沒懂,他自己就不懂。生活是什麽樣,依舊還是什麽樣。


    這裏離社裏太遠了,領導來一次要走四五個小時,村裏還沒電,晚上還隻有點燈照明,可這燈油也要錢,多燒點時間,婆娘們便要叫了。


    來了貴客,狗子媽媽將珍藏的臘野兔剁了幾隻熬了一鍋湯,又弄了些土豆,這土豆是用泥巴裹了,塞在爐火裏麵烤熟的,一群人圍著火爐,喝著臘野兔湯,剝著土豆皮,依舊是邊吃邊聊。


    看著楚明秋小心的剝著土豆,狗子媽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的給楚明秋舀兔子肉,將他的碗都堆滿了。


    “他兄弟,今天太晚了,明天咱們磨白麵,今晚就將就一下。”狗子媽說。


    “千萬別,”楚明秋有些緊張了,他知道農村的情況,連忙放下碗擺手說:“千萬不要,家裏每天都吃那玩意,就這樣挺好,就這樣挺好。”


    “那哪行,他兄弟好容易上次門,明天磨白麵,沒有就上我那去拿。”七爺爺很爽快的叫道,楚明秋提起酒瓶給他滿上:“七爺爺,家裏每天都是大米白麵的,吃點山裏的東西,我覺著新鮮,也好吃,您說是不!”


    “嗯,這倒是,這楚家藥房是大戶人家,早年我就聽說了,澱海鎮上便有,好大的鋪子,那掌櫃的,還有夥計,穿的洋布作的衣服,都很威風。”七爺爺說。


    “楚家藥房的價格公道,以前我們采了藥都賣到楚家藥房去。”說話比較少的三爺爺開口說道,三爺爺看上去有七十了,滿臉的褶子,在火光映照下,紅撲撲的。


    能參加這樣聚會的都是村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在這個村子,有頭有臉的便是族裏的長輩,女人和小孩是不能參加的,就算狗子媽也不能參加,她們隻能在邊上分出一小灌,自己悄悄吃去。


    這種女人不上桌的景象,楚明秋以前還還是頭次見到,那怕就是支農的生產隊,也沒這樣的事。他悄悄問吳鋒,穗兒姐家裏是不是也這樣?吳鋒微微點頭,楚明秋忍不住吐吐舌頭。


    七爺爺注意到了,問楚明秋怎麽啦,楚明秋連忙掩蓋著問:“七爺爺,你們現在還種草藥嗎?”


    “不種了。”七爺爺歎口氣,楚明秋問為什麽,七爺爺說:“這草藥種出來後,藥店給的錢少不說,社裏還說不對,非要我們種糧食,社長也不想想,咱們這是山地,糧食產量本就不高,又沒肥料,產量自然就更低了。”


    “那你們生活怎麽辦呢?”楚明秋問道,三叔答道:“每年國家都給救濟,倒也餓不死。”


    楚明秋歎口氣,三叔眼珠轉了轉,歎口氣說道:“他小哥,你是見過世麵的人,咱們山裏人,除了種地打獵采藥,還能作什麽呢?”


    “三叔,山裏獵物多嗎?”楚明秋又問道,三叔搖搖頭:“原來還有,這幾年倒是越來越少,原來還有山雞,野豬,現在好些年沒見這些玩意了,現在連兔子都少了。”


    狗子聞言忍不住啊了聲,他當心的看了楚明秋一眼,楚明秋倒沒覺著有什麽,經過前幾年大規模上山圍獵,竭澤而漁下,還有漏網的便算不錯了。


    “社裏經常來人?”楚明秋再次問道,三叔搖搖頭,楚明秋好奇的問:“要是社裏有什麽事,怎麽通知你們呢?打電話?”


    “那有那玩意。”三叔笑著搖頭,他告訴楚明秋,每周生產隊長要到社裏例行匯報一次,如果有特殊事情,公社辦事員會專程前來通知,幾年下來,特殊事情也就一兩次。


    “咱們這,是典型的山高皇帝遠。”三叔最後歎息著說道。


    “既然這樣,三叔,你們可以做點別人作不了的事,比如發展養殖業,比如,養兔養羊養牛,反正社裏也不知道。”楚明秋說。


    吳鋒微微皺眉,但他沒動,這些山裏人直率,若你對他們好,他們會對你也好;若讓他們看出虛情假意,他們對你的態度恐怕會立刻大變。


    “那哪行,”三叔說:“社裏不許,查到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楚明秋輕輕嗯了聲不再說話,三爺爺看出點端倪,他將碗放下:“不是說山高皇帝遠嗎?社裏,社裏,我看你就是膽小怕事,丟大哥的臉,將來這麽多孩子,你怎麽照顧?”


    “三叔,我是村支書,又是隊長,社裏說了,我總不能違抗吧。”


    “三爺爺,三叔有難處,不要逼他。”楚明秋倒替他說起好話來,三爺爺怒了:“這什麽話,村裏讓他領頭,就要有領頭的膽識,跟個娘們似的,這也怕那也怕,要麽要他作啥!”


    “他小哥,你有什麽主意,都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你看看娃們,一年到頭吃不飽,你不心疼啊!”七爺爺同樣不滿的罵道:“再說了,幾千年了,咱們養什麽,種什麽,幹朝廷什麽事,咱們又沒短了公糧,朝廷憑什麽管!”


    三叔無法,楚明秋看看三爺爺又看看七爺爺,還是不敢說,這時,狗子的爺爺開口了:“三哥,七弟,他小哥剛來,有什麽過幾天再說嘛。”


    三爺爺七爺爺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招呼楚明秋吳鋒吃肉,楚明秋也不敢再開口,低頭悶聲吃東西,吳鋒笑了下說:“他爺爺,您們別多心,小秋年齡小,說話做事有些衝動,你們多擔待,日子久了,您們就知道了。”


    “他老師,說的什麽話,要說狗子能出息,還得多謝您們二位了。”山裏人對老師都很尊敬,吳鋒一開口幾個爺爺叔叔的態度立馬溫和下來。


    狗子爺爺和狗子老爸看著捧著碗規規矩矩的狗子心裏很是高興,現在的狗子無論在那個方麵在村裏都是出類拔萃的,健康,有禮貌,有見識,要不是都是同一個祖宗,恐怕上門提親的都有了。今天,村裏幾個有頭有臉的爺爺叔叔都到了,說明他們對狗子的看重。


    一餐晚飯吃得快快活活的,楚明秋帶來的幾瓶茅台給喝得幹幹淨淨,楚明秋禁不住乍舌,這些山裏漢子沒有絲毫顧忌,就這樣將帶給狗子父母的禮物消滅了。


    楚明秋以為吃過晚飯後這些人便會散去,沒成想,晚飯後,他們依舊在院子裏聊天,山裏的夜比山下涼爽,狗子爺爺在火裏添了幾根木柴和幾把蒿草,蒿草沒有幹透,散發出濃煙和一種難說的氣味,楚明秋開始還不知道,吳鋒低聲告訴他這是驅趕蚊蟲,楚明秋這才恍然大悟。


    山裏是避暑的好地方,可山裏也盛產一種山蚊子,個頭大,嘴巴厲,被釘上上一口就起好大個包,這種驅趕蚊蟲的法子是山裏人常用方法。


    大家圍著火聊天,楚明秋對他們的生活環境很是好奇,他覺著這裏有點象世外桃園,山外階級鬥爭這根弦越繃越緊,這裏居然風平浪靜,這怎麽不讓他好奇。


    再次打聽後,楚明秋總算明白了,這個村子解放前便是貧困村,村裏沒有地主,沒有誰夠資格,土改時來了工作隊,也就三個隊員,再三動員,最後投票選舉,選了個富農出來,那時大家也不知道這成分有什麽用,那時三爺爺去過七次澱海鎮,還進過兩次燕京城,七爺爺隻去過四次,所以三爺爺家就成了富農。


    土改過後,這成分的威力開始出來了,三爺爺這才知道這東西居然這麽厲害,當時便不幹了,他也不識字,自然不會寫什麽材料,自己跑公社去要求改成分,這個要求自然被公社堅決拒絕了,三爺爺一怒之下,回村便要帶著全村人上公社鬧事,被村支書和隊長,也就是現在坐在這,狗子稱為三叔的父親,大爺爺給壓下來。


    三爺爺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大爺爺二爺爺過世後,三爺爺成了村裏輩分最高的人,又動了改成分的心思,最後還是被三叔給勸下來,三叔告訴他,為了全村人,先把這成分認下來,上麵說了,隻要他不鬧了,就給全村發救濟糧,於是三爺爺這才沒鬧了。


    楚明秋聽了差點樂翻了,居然還有這樣喜劇,三爺爺認下富農後,村裏也沒拿他怎樣,每次上級有什麽運動,要全社地主富農去公社受批判,三叔都好說歹說,將三爺爺送去,回來還要請三爺爺喝道酒,有時不耐煩了,故意拖過時間,公社也拿他沒法。


    村裏人識字的不多,識字最多的也就三叔,他還是當年集全村人的希望,在私塾念了兩年書,村裏的孩子在外麵念書的,從來沒堅持過小學,所以,現在嘛,狗子是村裏最有學問的人,用三爺爺的話說,狗子可以在村裏教書了。


    “我看就瞎球搞,地裏種什麽,咱們農民還不知道,上麵非要讓種這種那,這不是瞎球搞。”


    這三爺爺提起現在的公社便一肚子氣,狗子三叔有些緊張,連忙勸:“三叔,別瞎說,上級有上級的安排,**不是說過,一切行動聽指揮。”


    “我看**肯定不知道他們這麽瞎搞,**要知道了,肯定拿大耳瓜子抽他。”三爺爺嘀咕著,可也沒敢再攻擊公社領導了。


    狗子對成年人的抱怨沒什麽感覺,晚飯後,村裏的幾個小夥伴來了,他把帶來的禮物給他們,這些禮物無非是城裏買的小玩意,最好最貴重的一個禮物是一個漂亮的音樂盒,他送給了他最好的堂哥,比他大一歲的,三爺爺的孫子,叫李來旺。


    除了這個音樂盒外,狗子還給了來旺幾件衣服,楚明秋這次帶了不少衣服下來,有些還是六爺的衣服,全給了狗子爺爺,讓狗子爺爺分給村裏人,不過還有些小孩的衣服,多數是狗子穿剩下的,便讓狗子送人。


    狗子把幾個孩子帶到楚明秋麵前,挨個給他介紹,楚明秋看了吳鋒一眼,便和幾個小孩跑一邊玩去了。山裏的夜很安靜,也沒有什麽好玩的,幾個小孩在那鬥蟈蟈,激動時大呼小叫,楚明秋從來沒覺著這蟈蟈有什麽好玩的,不錯,叫聲是很清脆,可也達不到著迷的程度。


    不過,看狗子他們玩得起勁,楚明秋也配合著和他們玩,不過他的心思很難放在這上麵,幸虧時間不早了,大人們紛紛把孩子叫回去,狗子媽給楚明秋和吳鋒布置了床鋪。


    村裏雖然窮,可地方還是蠻大,幾乎家家戶戶都是四合院格局,房間邊上有個廂房,平時這個房間半邊堆柴火,半邊是火炕,狗子媽帶著兩個女人將房間好好收拾了一番,倒也幹淨整潔。


    等院子裏的人散去後,楚明秋在炕上盤膝而坐準備練氣,吳鋒將狗子叫進來,告訴他們,接下來一個月,他要對他們進行特訓,讓狗子明天早晨準點起床。


    “老師,您不回去了?”楚明秋有些納悶,原以為吳鋒不過是來送他們的,沒成想居然還別有用心。


    “這次我請了一個月的假,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訓練。”吳鋒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楚明秋看他的神情,腦子有些發麻,他已經將吳家歌訣練完了,2。0版本的沙袋也練到八個,怎麽忽然又來了個特訓了。


    “好吧,我給你解釋下。”吳鋒知道自己這學生,與其讓他在訓練中搞怪,不如開始便給他解釋清楚,這不但不會打擊他的積極性,相反可能還會有促進作用:“這種特訓是我從美國顧問那學到的,不屬於吳家武學範疇。”


    果然,楚明秋興趣大濃,幾乎是蹦著就過來了:“是不是間諜特工那種?老師,你們這種手法是不是過時了,我聽說美國佬的訓練是與時俱進。”


    “什麽與時俱進!又開始胡扯了!你要不想學,我便不教了。”吳鋒故意拉下臉說道,這學生什麽都好,就是嘴碎。


    楚明秋連忙打臉:“那能呢,這麽好的東西,我怎麽能不學呢,老師,都是些什麽?是不是攀岩?”


    吳鋒點頭說:“這隻是一項內容,還有,潛伏,隱形,化妝,遊泳,還有,”吳鋒停頓下說:“射擊,野外生存。”


    楚明秋倒吸口涼氣,這幾乎快是特種部隊士兵的訓練內容了,隨即他被其中一項內容吸引了:“射擊?這射擊怎麽教?難不成您還有槍?”


    “狗子家有。”吳鋒說道:“隻要掌握了要領,不管什麽槍都一樣。”


    說到這裏,吳鋒倒在炕上:“這些東西一般至少要三個月,但你隻有三周,三周後我就要回去。”


    “老師,您不是請了一個月的假嗎?”


    吳鋒笑了下:“你當政府真的對我這樣的人放任不管了?派出所的肖所長住進楚家大院是偶然的?小秋,你比他們都懂事,這話我也就給你一個人說,你穗兒姐我都不敢說。”


    楚明秋心裏大驚,肖所長是來盯吳鋒的?沒看出來啊,難不成公安局還有什麽東西要落在吳鋒身上?還是,吳鋒就是潛伏下來的?


    “別瞎想,解放後,我沒有任何事不可對人言,我是真心支持***,”吳鋒看著屋頂低聲說道:“我是幹過這行的,知道這行的規矩,這行要想徹底脫身,隻有死了才行,小秋,將來你不管幹什麽,都不要幹這行,這行隻要沾上了,就永遠脫不了身。”


    楚明秋拍拍胸脯笑嗬嗬的說:“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老師,沒事,三周,這些東西多了點,我看野外生存就算了,遊泳也可以砍了,咱們這三周就集中在潛伏,射擊,攀登上吧,至於其他的,咱們將來再說。”


    吳鋒想了下點點頭:“行,你趕緊練吧,早點休息。”


    楚明秋嗯了聲,過了會,他忽然又問:“這事除了我,家裏還有誰知道?”


    “六爺。”


    楚明秋重重噴出口粗氣,他腦袋有些發麻,這楚府的水夠深的,屁大點的地方,居然搞了出追蹤和反追蹤出來,家裏究竟還有多少事是瞞著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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