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考試便結束了,楚明秋根本不擔心成績,暑假對他來說跟沒有差不多,功課依舊那麽多,狗子的爺爺到楚家來了一趟,這次他帶來不少山貨,楚明秋向他了解山裏的情況,狗子爺爺說家裏現在好多了,能吃飽飯了,最後,狗子爺爺才說,想接狗子回家幾天。


    楚明秋問了吳鋒,吳鋒同意讓狗子回家兩周,不過吳鋒依舊給狗子規定了每天必須完成的功課。狗子有幾年沒回家了,也想回家去看看,興高采烈的跟著爺爺回家去了。


    狗子一走,家裏變得安靜了,特別是晚上,虎子泡過澡後便回家了,楚明秋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一時還有點不適應。其實他也想去狗子家看看,可功課太多,實在脫不開身。


    暑假對院子裏的其他孩子來說,那就是天堂,特別是這個暑假,沒有作業,他們可以肆意玩耍。於是乎前院成了他們的遊樂場,大人一上班,這些家夥便聚集到前院來鬧騰,好在現在他們玩膩了打仗的遊戲,開始有了更高層次的追求。


    除了楚明秋很少參加他們的活動外,勇子和虎子也同樣很少參加他們的活動,倆人家裏都挺忙,每天都要幫父母幹不少活,沒有時間來這玩。


    楚明秋每天的生活雷打不動,這段時間他幾乎不離家,就等著廖八婆上門,可廖八婆偏偏就不上門,這讓他很是納悶,這女人怎麽變聰明了。


    廖八婆不來,右派三人組卻又回來了,學校一放假,先是方怡,隨後鄧軍和莊靜怡便住到楚家,方怡是自己扛著行李過來的,進門便讓楚明秋趕緊將屋子收拾出來她要住,楚明秋聽了直翻白眼,直想一腳把她踢出去,可末了還不得不將她原來住的院子收拾出來,讓她住進去。


    鄧軍過來倒是莊靜怡拉來的,鄧軍的身體依舊不好,一直在吃中藥,自從被劃成右派後,鄧軍的工資便下調到十八元隻夠吃飯,買藥都比較困難,全靠莊靜怡方怡楚明秋他們幫襯,才沒斷了藥。她之所以住進來更多的還是希望六爺幫她調理好身體,她的身體始終沒有恢複好。


    三人組重新住進楚家大院後,楚明秋也見到了傳說中的悍將林翎。楚明秋早就在莊靜怡她們的口中知道林翎,待見到林翎才發現,這個極得右派三人組尊敬的大姐,居然是個有些瘦弱的中年女人,北大荒好像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影響,說話依舊鋒利。


    “你們都被嚇破膽了,反右本來就是錯誤的,大躍進更是荒唐,怎麽連申訴都不敢了。”林翎的語氣很有點恨鐵不成鋼。


    在林翎看來,現在是申訴摘帽的最好時機,從年初的中央擴大工作會議之後,整個國家的政治空氣大為和緩。在三月,中央召開全國人大第三次會議,總理在這個會上作了政府工作報告,在這個報告中,首次提出“.。肯定知識分子、民族資產階級分子在政治思想上的進步,強調團結他們一道工作的重要性..,知識分子中的絕大多數已屬於勞動人民的知識分子,不應該把他們當作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民族資產階級分子的絕大多數在社會主義改造中已經取得進步,他們中間的一部分人已經改造成為勞動者了。”


    緊接著,在隨後的廣州會議上,總理作了《關於知識分子問題的報告》,更進一步肯定,知識分子在建設社會主義事業中的重要作用,肯定絕大多數知識分子已經是勞動人民中的一員,對待知識分子,要信任他們,幫助他們,過去批評錯了的,要改正,要道歉。


    副總理陳y元帥則進一步提出,給知識分子摘帽,知識分子是老紅人民中的一員,應取消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改為無產階級的腦力勞動者。


    在這樣的政治空氣下,各高校都在重新審查甄別過去幾年被劃成右派和右傾分子的老師學生。從北大荒回來後,林翎便毫不客氣的開始申訴,要求摘帽,現在更是要求平反。


    右派三人組自然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政治春風早就吹到她們學校,學校負責甄別的領導也早就找她們談過話,可三人不約而同的隻是上交了北大荒的改造總結,麵對領導的循循善誘,三人老實得令人驚訝。


    說來也不奇怪,自從暖風吹起後,先是莊靜怡,楚明秋明確告訴她,隻能交北大荒改造總結,現在吹的是政治春風,可指不定那天風向改了,於是她們便會重新被提出來,而隻交總結報告,將來不管風向改不改,都不會有錯。


    楚明秋說服了莊靜怡,莊靜怡又說服了鄧軍和方怡,方怡則比莊靜怡更進一步,她現在對摘不摘帽不是很關心,似乎這事與她無關,是別人的事,回到學校後便一心撲在學業上,整天不是在畫室便是在圖書館,其他什麽也不管。


    三人中最熱心的卻是鄧軍,但鄧軍也沒完全按照領導的要求寫申訴,隻是在總結報告外又寫了份思想認識交給上級。


    林翎的生氣並沒有讓三人振奮起來,見此情景,林翎忍不住搖頭歎息:“你們呀,我看就是驚弓之鳥,主席和總理都說了,錯了的要平反,要道歉,我真難以想象,你們怎麽就這樣無動於衷呢?難道就真的不要政治生命了?”


    “林姐,”方怡抱著本書,翹起二郎腿,邊看邊說:“這政治生命是什麽?我的業務都荒廢了,唉,林姐,上次小秋說的那雜交水稻,你研究有沒有結果?”


    楚明秋知道林翎是水稻專家後,便裝模作樣的向她請教起水稻增產方法來,好在他還看了兩本書,勉強說了幾句,然後便是林翎的授課時間,等林翎講了一大堆提高水稻產量的方法後,他才找到個機會提出雜交水稻,這讓林翎很驚訝。


    林翎問他從那知道雜交水稻的,當時便把楚明秋嚇了一跳,他連忙謊稱是在科學雜誌上看到的,林翎當時不疑有他,耐心的向楚明秋解釋了雜家水稻,楚明秋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時候雜交水稻連實驗室都還沒出,僅僅隻有幾篇淺顯的論文,這幾篇論文受到農業部水稻研究所重視,轉載在科學院的《科學通報》上。雜交水稻技術研究,在中國還沒有開始。


    楚明秋在心裏直冒汗,這個讓中國揚名四海,袁隆平僅憑名字就值上千億的劃時代產品,居然還沒開始,整個中國科學界也僅僅隻有幾個人在關心這項技術。


    這次驚嚇讓楚明秋有點不敢來見林翎,每次見她來便躲在如意樓,再不肯出來,更何況,他也就知道雜交水稻這個名字,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見方怡在問,林翎搖搖頭,有些納悶的說:“我回去查過,除了科學通訊上發表了幾篇美國人henry的文章外,其他再沒有資料,哦,對了,湖南有個農校,有個姓袁的年青人寫了篇文章,認為可以通過與野生高產稻雜交,可以找到高產雜交水稻。”


    “那就是說可行了?”鄧軍說:“能增產多少?”


    “還多少,那就是個設想,連論文都算不上。”林翎搖搖頭,她思索著說:“全世界都在找糧食增產方法,雜交水稻是美國人henry首先提出的,也是他首先開始試驗,但沒有成功,還在試驗中。”


    說到這裏,林翎有些疑惑的看著莊靜怡:“我納悶的是,這小秋是從那知道這雜交水稻的,老實說,連很多從事農業研究的都不知道這個。”


    莊靜怡端起茶杯輕輕吹了下上麵的浮沫,方怡搶在她前麵說:“誰知道呢,這小家夥鬼精鬼精的,這麽好的院子,居然弄來種水稻,真是暴殄天物。”


    “嗬,你才吃幾天飽飯,就暴殄天物了。”鄧軍嘲諷的說:“我看啊,小秋有一樣好,不管什麽,隻要喜歡便真能鑽進去,你看鋼琴,書畫,習武,文化,都能認真學進去。”


    “鄧軍說得對,”莊靜怡放下茶杯點點頭:“小秋就是這樣,他真要認真幹的話,還真能鑽進去,可這點又不好,不管是哪一樣,都要花費很多精力,他這樣分心太多。”


    林翎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楚明秋當然不知道,他不知不覺的過了到這個世界以來最危險的坎。有了這個教訓,楚明秋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在科技領域隨便開口。


    方怡這一打岔,將林翎本想勸她們抓住機會申訴的想法給打亂了,林翎看著她們無所謂的樣子,不由歎口氣,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正當林翎已經放棄時,莊靜怡卻又把話題給拉回來了:“我看還是不要用申訴好,我覺著寫個申請還是可以的,畢竟這也是個機會,能摘帽當然好了。”


    “這是我們的政治生命,”林翎再度勸道:“總不能不要政治生命吧。”


    “我才不在乎呢,”方怡冷笑聲:“林姐,我看還是再看看吧,現在天氣再好,總比不上57年年初那會吧,既然是風向,這風向還有轉的時候,林姐,這風向要是轉了,你這可是反攻倒算,陰謀變天啊。”


    “方怡,這話就過了,”鄧軍搖頭說:“咱們還是要相信黨,相信組織,不過,林姐,我看還是緩緩,先不著急。”


    “唉,”莊靜怡歎口氣:“小秋說我們都不是搞政治的料,這政治生命,對想搞政治的人才有用,咱們不是這塊料,有或沒有都沒什麽,您說是吧。”


    林翎楞了下有些不認識似的看著莊靜怡,在北大荒,莊靜怡雖然不是最突出的,至少還排在她後麵,可也是一個倔脾氣的人,外柔內剛,絲毫不給上級麵子,黑材料在女連中能排到第三。


    “其實,我的要求不高,摘帽便行了,平反什麽的,我都不敢想。”莊靜怡又補充道。


    “可你不申訴怎麽摘帽?”林翎反問道,莊靜怡笑了下:“林姐,無論申訴不申訴,我們這些從北大荒回來的,組織上都要甄別,您申訴他們要甄別,不申訴他們也要甄別,我隻是不想成為典型。”


    林翎沉默了,她忽然覺著莊靜怡可能是對的,那些熱心勸她申訴,上級找她談話,準備樹她為典型的,未必是真心要幫她。


    領袖說過,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曆次運動,都要樹典型,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好的,自然是優秀典型,壞的,自然是靶子。


    ********,是章羅聯盟;全國上下大挖小章羅聯盟。


    反右傾運動,是彭d懷;全國上下大挖小彭d懷。


    “林姐,這個典型可不好當,風向一轉,..”鄧軍低聲提醒道:“還是謹慎點好。”


    右派和右派之間,很少這樣說話,可她們四人關係不同,她們之間的信任經受了北大荒的考驗,彼此間可以說說心裏話,這要換個人在場,她們是不會說這些話的。


    “林姐,我覺著,要能恢複工作的話,您可以試著將精力都放在雜交水稻上,聽說這是個前沿技術,要是能從這找到提高糧食產量的法子,那就為國家立下大功了。”鄧軍又補充道。


    林翎默默點頭,她心裏暗自慶幸,幸虧今天來見這幾位朋友,要不然她還真的就按照上級的意圖寫申訴了。離開北大荒後,她先去了天津看孩子,她的兩個孩子在天津的公公婆婆那,在天津陪著孩子過了一周,她知道了她的丈夫在勞教農場病死。


    回到燕京後,農學院對她正如音樂學院對莊靜怡,原來分給她的房子換成了小一號的,好在她沒把孩子帶回燕京,那間房子還不算太擁擠。春節之後,學校對她的關心增加了,校黨組書記親自找她談話,詢問她在生活上有什麽需要,將她的工資從三十二元提升到八十五元,恢複三級教授待遇。


    進入四月以後,學校的關懷進一步升溫,組織他們這些北大荒回來的和留在學校的右派召開學習會,號召大家暢所欲言,發牢騷,提意見。在學習班上,上級還特地傳達了總理在廣州會議的講話,要給知識分子摘帽,參加會議的同誌聽後都非常興奮,可在提意見時,卻都閉上了嘴。


    “你們開學習班了嗎?”林翎試探的問道。


    “開了,”莊靜怡頭都沒抬,鄧軍和方怡也點點頭,林翎微微皺眉:“那你們是發牢騷還是提意見了?”


    方怡鄧軍同時點頭,方怡說:“開了,沒什麽新意,跟57年差不多,誰都不敢說什麽。”


    “學校沒動員你們?”林翎有些奇怪,莊靜怡接口道:“動員了,我們學校副書記找我了。”


    “那你是怎麽說的?”林翎急忙問道,莊靜怡說:“還能怎樣,讓我寫什麽處理意見,當初送我去北大荒是他們,現在要為我主持正義還是他們,這一來一去,都是他們,我是既不敢答應也不敢拒絕,反正拖著。”


    林翎微微點頭,莊靜怡和她的遭遇差不多,在五月時,農學院領導明確告訴她,學院要將她作為農學院甄別平反的第一個,也就是典型,榜樣。


    林翎很受鼓舞,她開始寫意見書,開始反思這幾年的事,這幾年她一直在反思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在北大荒,她目睹了太多的死亡,目睹了太多的無動於衷,為什麽會這樣,國家這樣發展下去會出現什麽惡果。


    想到這些,她便放棄單純為自己申訴,而寫了份對深層次的思索,她認為過幾年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不正常現象最主要的是mzd的權威超越了國家法律,超越了黨的紀律,長期下去會嚴重影響國家的正常發展。


    但她不敢這樣寫,所以她苦心思索,寫了篇關於民主和法製在社會主義建設的作用,這個報告她費了很多心思,寫了整整一個多月才完成。可在交上去前,她猶豫了,幾年前的情景又浮現在腦中,才暫時沒有交。


    林翎在心裏歎口氣,那份她花了不少心思的報告,看來隻有留待以後了。她暫時放下心思,抬頭看看這個安靜的院子,忽然覺著這裏就像世外桃源。


    莊靜怡三人安靜的喝著茶看著書,沒有外麵的紛爭打攪,真是種幸福,生活要是一直這樣實在太美了。


    晚霞在天邊展露芬芳時,林翎回去了,鄧軍在她走後,才若有所思的告訴莊靜怡和方怡,要小心她,以後不要什麽話都說。


    “林姐?不會吧,在北大荒她都沒有。”方怡非常驚訝,不,不是驚訝,是震驚。


    鄧軍望著火紅的晚霞,霞光下,樹影都染成金黃色,兩隻小鳥從天空飛來,在樹杈上安靜的休息,屋簷投影到牆上,飛簷上的貔貅昂首望著天空,似乎在呼喚什麽。


    “人是會變的,林姐還有兩個孩子,如果真的.她的孩子怎麽辦?”鄧軍幽幽的說。


    方怡和莊靜怡一下沉默了,她們都可以算孤家寡人,可林翎不是,她若真扛不住,將她們交代出來,能怪她嗎?莊靜怡歎口氣:“明天我搬回去住,方怡,你也另外找地方住吧,以後咱們少來往。”


    “莊姐,這是為什麽?”方怡很是不解,鄧軍卻點點頭,莊靜怡又歎口氣:“方怡,你怎麽不明白,咱們三人經常在一起,沒事還好說,一旦有事,就是小集團,鄧軍身體不好,還需要爺爺繼續替她調理。”


    方怡明白了,莊靜怡這是作最壞準備,看看這恍若世外桃源的院子,方怡很是舍不得,猶豫下才說:“要是我們判斷錯了呢?”


    “是對是錯,兩年時間就夠了。”莊靜怡歎口氣,自從反右後,她再也不相信報上或文件,連最高領袖,黨的宣傳喉舌,向全國人民公開宣布的,轉眼便能推翻,還有什麽可以相信呢?


    莊靜怡是說搬就搬,她本就沒多少行李,當天晚上便讓楚明秋送她回去了,楚明秋對她的忽然變化感到非常不解,莊靜怡卻沒有解釋,可第二天方怡也搬回學校了,楚明秋開始琢磨出點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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