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靜怡很疲憊也很憤怒,她非常反對這種羞辱尊嚴的所謂幫助會,此刻她坐在會議室的主席台前,這是個特殊的位置,專為她這樣受幫助者設定。主席台上是主持會議的校黨委副書記和係黨委書記,下麵坐著的幾百人是從各係找來的積極分子和黨團員。


    “,莊靜怡在這次運動中充分暴露了她的腐朽的反動思想,在她的思想根源上,從來沒有無產階級,隻有資產階級。她把自己打扮成愛國知識分子,從英國回來,這很能迷惑一些群眾,可現在,她的所作所為完全暴露了,她借提意見的方式,惡毒攻擊偉大的領袖m主席,攻擊黨的文藝路線,企圖否定偉大領袖m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莊靜怡根本沒聽清這人說的什麽,幾個月前這人還在熱烈追求她,現在抓住機會開始打擊報複,她平靜的看著下麵的人群,看著人群的那個人,她看得出來他很緊張,臉色蒼白,目光有些呆滯。


    “下麵是…。。”


    莊靜怡沒有聽到名字,小崩豆走上台,她先看了莊靜怡一眼然後才展開手中的發言稿,莊靜怡在心裏重重歎口氣,這些天裏,已經太多同事朋友上台揭發了,小崩豆也是遲早的事,她已經預料到了。


    小崩豆說了些什麽,她完全沒聽清,小崩豆下去後。係黨支部方書記聲音洪亮的大聲嗬斥:“隔靴搔癢!葉雨蕾,你不要明批暗保!你自己的問題還沒過關,群眾的目光是雪亮的!你要想清楚!”說完之後,他停頓下又大聲宣布:“下麵揭發幫助的是作曲係教師馬知遠上台。”


    莊靜怡騰地抬起頭,就看見他站起來,哆嗦著拿出發言稿,慢慢的走上台。莊靜怡的目光死死盯著他,那張熟悉的臉上,以往的神采飛揚蕩然無存,臉色蒼白,頭發蓬鬆散亂。他抬頭朝這邊看了眼,看到莊靜怡時,目光變得更加慌亂。


    “馬知遠,全院都知道,你和莊靜怡是戀人,是最了解她的,現在群眾正看著你,希望你能作出正確選擇!”


    馬知遠深吸口氣,先對主席施禮,然後才展開發言稿,莊靜怡的心沉下去了,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出來。


    “同誌們,我和莊靜怡是交往一年多了,她的思想行為我是最清楚的,在生活上,她追求西方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在思想上,她頑固堅持西方資產階級思想,……”


    隨著這個開場白,莊靜怡的心徹底碎了,交往一年多?這一年多,他瘋狂的追求,那一束束火紅的玫瑰花,一行行動人的情詩,一段段令人心醉的樂曲!


    在這一瞬間,全化為烏有。


    喀嚓,莊靜怡的心碎成脆片。


    莊靜怡拖著艱難的步子回到家裏,沿途遇見的同事就像躲瘟疫樣躲避她。可她卻沒有絲毫感覺,猶如一尊木偶般回到家裏。她沒有開燈,甚至沒有脫鞋,就這樣倒在床上。


    “。,她曾經說,對m主席的著作不能盲從,要懷疑,隻有懷疑才能發展;她反對學校的人事製度,曾經說,畢業生分配,隻要是***,那怕是頭豬,也可以留校;她反對建國以來的文藝創作方向,認為建國八年以來,音樂界沒出什麽優秀作品,出的作品大都是在拍馬屁,堪比兒歌”


    想著曾經的花前月下,莊靜怡禁不住流下眼淚,就在這時,傳來敲門聲,莊靜怡沒有動,敲門聲卻持續不斷,敲門的人很是堅持。


    “你找誰?”外麵有人在問,一個童音回答道:“莊老師,她在家嗎?”


    “你是誰?找她做什麽?”語氣中充滿警惕。


    莊靜怡從床上跳起來,迅速的抹了把臉,沒等她開門,那個童音便答道:“我叫楚明秋,是方老師的學生,找她自然是有事。”


    “你,,你是楚明秋?就是那個寫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楚明秋?”聲音有些驚訝。


    莊靜怡打開門,楚明秋正站在門口和一個中年人說話,這中年人是學校保衛處的,就住在樓道的另一頭。


    “主要還是莊老師指點。”


    沒等楚明秋說完,莊靜怡便把他拉進房間,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將楚明秋塞進沙發。


    “你怎麽來了?”


    楚明秋還莫名其妙呢,聽到莊靜怡的聲音有些異常,忍不住抬頭仔細打量她。


    “老師,你”剛說到這裏,楚明秋忽然微微皺眉,聲音忽然加大:“老師,我在收音機裏聽到我們作的那首歌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居然在收音機裏播出了!”


    楚明秋衝莊靜怡使個眼色,然後悄悄走到門前,忽然將門拉開,那個中年人正站在門外,門忽然開了,中年人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大叔,有事嗎?有事進來說。”楚明秋天真的望著他,中年人楞了下才訕訕的說:“哦,沒事,沒事。”說著便轉身走了,心裏卻奇怪,這小家夥是怎麽知道他在外麵的。


    “卑鄙!無恥!”莊靜怡咬著牙蹦出幾個字,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憤怒。


    楚明秋卻露出笑容,屋裏沒有開燈,樓道裏卻亮著燈,中年人的腳影便從門下的縫裏傳進來,恰好被他看見。


    “老師,你哭了?”楚明秋看到莊靜怡的眼眶紅紅的,他心裏忍不住有些痛,怎麽能讓這樣美女流淚呢。


    莊靜怡沒有回答,她拉開書桌抽屜,拿出個信封:“這是那首歌的稿費,四十塊錢。”


    楚明秋沒有點,順手便揣進兜裏,感到不妥又拿出來,拿出兩張大團結,放在茶幾上:“一人一半,咱們師生,也要明算賬。”


    以往這樣的小玩笑必定能博得美女一笑,可現在莊靜怡卻沒有絲毫興趣來欣賞他的幽默,冷著臉嗬斥道:“小小年齡便知道嬉皮笑臉了,將來也是個賣友求榮的東西。”


    看著神仙姐姐悲苦的樣子,楚明秋靠過去,伸手抹去白皙麵容上的眼淚,輕輕歎口氣:“老師,發生了什麽事,能給我說說嗎?”


    莊靜怡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抱住楚明秋悲悲戚戚的痛哭起來,楚明秋先是楞了下,隨即大喜,他很努力的張開雙手抱住她。


    軟玉入懷,隔著輕薄的衣衫,感受著那光滑柔嫩的肌膚,嗅著幽幽的清香,微微顫抖的嬌軀,時不時的輕輕摩擦他的身體,這貨的心神頓時失守,下麵隨即有了感覺。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闌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媽媽的,這幸福也太突然了,就這一遭,今兒算來對了。”


    楚明秋正神遊天外,神仙姐姐靠在他的肩上,由於這依靠太小,若有外人在場,恐怕會認為是神仙姐姐將他攬進懷裏,倆人都沒留意到他身體的變化。


    “他為什麽這樣對我?為什麽要背叛?背叛我們的愛情!”


    “我知道他承擔了很大壓力,說點其他的,我不會在意,可他為什麽把隻有我們兩個知道的話說出去?這是為什麽?”


    “我沒有反對m主席!我崇敬m主席才回國的!嗚,嗚,嗚。”


    平時驕傲的神仙姐姐,此刻就像暴風雨下可憐的雛鳥,在無助的哀鳴,在尋找躲避風暴的港灣。


    聽著莊靜怡的哭訴,楚明秋的心神慢慢回到小身板裏,他心裏充滿憐惜同情。莊靜怡在國內沒有親人,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國外,當初她回國便遭到全家的反對,是她自己偷跑回來的,可現在……,誰能幫她呢?


    可隨即,他大駭起來,怎麽有了反應,老大,俺才多大,怎麽會有反應?哥們早熟?


    看來這貨的生理衛生也沒念好。


    楚明秋好容易收斂起心神,小心的拍拍莊靜怡肩頭,莊靜怡沒有理會,依舊在低低的哭訴著。楚明秋的膽子大起來,輕輕的撫摸起她的肩膀來,盤算著要不要開始宏偉的吃豆腐工程。


    想了想覺著這還是不好,可別豆腐沒吃成,將神仙姐姐得罪了,將來就再也沒機會了。


    “老師,老師,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莊靜怡哭了陣,覺著心裏好受些了,聽到楚明秋的話,忍不住破涕而笑,推開他說:“去你的,才多大點,就知道什麽是漂亮了。”


    “嘿嘿。”楚明秋試圖奸笑兩聲,可那稚嫩的小臉怎麽學也學不像大尾巴狼,反倒顯得有幾分滑稽,讓莊靜怡更感到好笑,不過氣氛倒是緩和了許多。


    痛哭發泄後,莊靜怡感到輕鬆了些,便問楚明秋來做什麽,楚明秋在路上早就考慮妥了,他托詞說在收音機裏聽到歌了,過來告訴她的。


    莊靜怡倒不疑有他,小孩子嘛,聽到自己的歌居然在全國電台上播放,自然得意忘形,跑來說說也正常。


    這首歌在七一會演時便為學校合唱隊拿了頭名,讓校領導高興不已,要不是曲作者有她,早就大張旗鼓的宣傳了。


    沒等莊靜怡解釋錢是哪來的,楚明秋便問道:“老師,誰欺負你了。”


    這話又讓莊靜怡禁不住又有幾分傷心,她一肚子委屈不知道該向誰說。楚明秋看她的眼眶又紅了,便伸手抹去他眼角的眼淚:“老師,給我說說吧,這樣心裏好受些。”


    或許莊靜怡真需要個傾聽者,或許是因為心裏憋得太傷心,她的話匣子終於打開,向楚明秋訴說了這兩個多月的事。


    開始反右後,音樂學院便開始全麵反擊,燕京市委派出專門工作組由市委負責主管文教的副書記帶隊進駐音樂學院反右。


    副書記一進音樂學院便雷厲風行的開始反右,學校裏幾乎人人過關,凡是在座談會上提過意見的教授講師,張貼過大字報的學生,人人過關。


    老師在教研組,學生先在班上,後在各係,召開幫助會,由全班同學和係組織的積極分子參加,對他們進行觸及靈魂的幫助批判。


    莊靜怡從一開始便是重點,她倒黴就倒黴在沒有參加過肅反和知識分子思想改造,不知運動為何物,整風一開始便莽撞的出頭了。


    這兩個多月,莊靜怡已經開了二十多場幫助會了,她堅決不承認反d反社h主義,不承認自己作錯了,於是幫助會進一步升級,從教研室到係裏,再升級到全院。


    幫助的火力一次比一次猛,甚至開始懷疑她回國的動機,認為她在英國生活優越,卻要回國受苦,顯然不合情理,很可能是受人指派,回國進行破壞,於是特務的陰影映射下來……


    楚明秋越聽神情越嚴肅,莊靜怡說得有些混亂,一會是抱怨會上的指責,一會又跳到男友身上,下一會又是解釋她回國的目的。


    但,她顯然不知道她要麵臨的是什麽。楚明秋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他的感覺卻很差,這段時間,那些意氣風發的著名人士紛紛認錯認罪,一個個聲淚俱下的挖掘著思想深處的罪惡根源,他們的檢討書通通在報上刊登出來,供全國人民聲討。


    可這莊靜怡卻依舊在頑抗,這樣下去很危險。


    楚明秋決定先打碎她的夢想,他歎口氣,然後鄭重的看著莊靜怡:“老師,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莊靜怡現在好受多了,她疲倦的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的答道:“what?”


    “老師,我很鄭重的請求您答應我。”楚明秋努力將小臉繃得嚴肅些,讓眼睛瞪得更大些。


    莊靜怡站起來將燈拉亮,返身回來,拿起茶幾上的錢交到楚明秋手中:“這錢算是稿費,雖然不多,可也是你掙的,作詞二十元,作曲二十元,全給你,這首歌,我沒出多少力,”


    眼看著莊靜怡要趕自己走,楚明秋那個無奈,俺身板是小,可俺有顆大心髒。


    “老。。師。”


    “好,好,好,你說吧,什麽事?”莊靜怡坐到他對麵,故作鄭重的看著他。


    “好吧,老師,您得答應我,將來不管遇上什麽事,都不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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