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汐的毒發令輿論又往前走了一步。相信犯事之人是朱常洛和朱常洵的人各自爭得不可開交。


    而朱常漵還在替自己弟弟的小命擔心。


    無論這件事會不會被人看破,朱常洵的命都在懸崖邊上吊著。他不能不管。


    “這藥必不是你在的宮裏拿的。”朱常漵將弟弟的手包在手心裏,感受到了炙熱的溫度,“你是在何處得來的?”


    朱常洵眼睛盯著地上鋪著的毯子,沉默了一會兒。“哥哥還記得嗎?有一回我們出宮玩,正好遇上一個獵戶賣皮子。”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現在還能找著那人嗎?”朱常漵說完,就覺得自己問的可笑。他們與那獵戶根本不認得,不知名姓,就連樣貌也記不分明,上哪裏去找人。


    朱常洵覺得指尖有些癢,想撓,被朱常漵強自按住。“別給撓破了,萬一到時候……”


    他不願再說下去,也不願再往下想。可腦子卻不按他自己的想法,私自轉動了起來。朱常洵撓破了指尖,毒血蔓延到了全身,潰爛地都認不出來。父皇、母後、母妃看破了是他下的毒,憤怒、悲傷、絕望。


    帳篷裏生著火,熊熊燒著。可朱常漵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朱軒姝閉緊了眼,牢牢將朱常治鎖在懷裏。


    朱常治覺得發心濕漉漉的,是皇姐哭了嗎?他從朱軒姝的懷裏勉強轉過了頭,去看兩個兄長。他們還在對峙著。


    夜裏頭,鄭夢境還陪著朱軒媖一起在朱常汐那邊,就連朱翊鈞也一同陪著。營地裏亂糟糟的,大家都忙著第二日回宮的事。


    朱常洵自晚膳後就開始不對,整個人忽冷忽熱地開始打擺子。朱軒姝取了所有的被褥、衣裳給他蓋著,也無濟於事。


    沒有藥緩解,朱常洵隻會死得比太子更快。


    姐弟三個麵麵相覷,誰都拿不出什麽好法子來。


    朱常漵定了定神,走到簾子邊輕輕掀起一角。外頭正亂著,沒有人注意他們,就連白日裏在門口守著的人也不見了。趁著這個亂勁,他偷偷潛出了帳篷,繞過所有人,在營地附近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麽。


    大概是這裏的火光照著,所以不敢來吧。他這樣想著,漸漸朝林子裏麵去。


    林中很安靜,朱常漵除了腳下的踩碎的落葉聲外,什麽都沒聽見。


    在哪裏,快些出來啊。


    朱常漵舉著從營地偷取來的火把,在地上細細看著,不時翻開幾塊比較大的石頭。


    正當一籌莫展時,一抬頭,就看見了手可觸及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百足蟲正抱著那塊石頭走著。


    朱常漵微微一笑,從衣裳下擺用匕首割了一塊下來,用布包了手,將拿蜈蚣抓來,趕緊包好布,一路小心地回營地去。


    將手中取來的火把重新放回去,朱常漵四顧周圍,沒有人注意此處。他小心翼翼地提著那塊布,將蜈蚣放出來,在光潔的腿上任它爬行。


    “嘶——”朱常漵忍著疼,將拿蜈蚣從腿上抓下來,立馬踩死。


    朱軒姝不斷地在帳篷裏外來回看著。二皇弟還沒回來,也不知是去做什麽了。□□叨著,就見朱常漵一瘸一拐地走了回來。


    她迎上去,上下打量,“這是怎麽了?”借著火光,能看出朱常漵的麵色很不好。趕忙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涼的沁人。“病了?”


    朱軒姝急得快哭出來了。帳篷裏朱常治正守著有些神誌不清的朱常洵,她也不敢讓人進去服侍,更不敢叫太醫,正擔心怎麽辦,想找朱常漵回來商量個法子。沒想到這個弟弟也傷著了。


    “是哪裏不舒坦?”朱軒姝扶著他慢慢往帳篷裏走。


    朱常漵很冷靜,一步一步走得極穩,“我方才在外頭不留心,叫不知什麽蟲子給咬著了。皇姐你速速讓人去見太醫,拿個藥回來。”他也不知道朱常洵的毒到底和蜈蚣的毒是不是一樣的,但隻要是能解毒的,當是都能緩解一二。


    “好好好,我這就去,你趕緊躺下,歇歇。”朱軒姝抹了一把淚,調整好了表情才繞過屏風走去外麵叫人。雖然弟弟沒有說,但她還是叮囑了都人一句,“多向太醫要一些藥來,我怕漵兒不夠用。”


    朱軒姝心裏很清楚,朱常漵的性子是絕不會讓自己陷於困境。營地附近早就讓人用驅蟲的藥草熏過了,哪裏還會有什麽百足蟲。一定是他自己外出去尋來,特地讓咬的。


    就為了掩人耳目給朱常洵拿藥。


    朱常洵做了什麽,看他現在的狀況就知道。他與太子中毒之事絕對脫不了幹係。得虧現在大家都聚在太子那兒,根本管不過來,這才讓他們有空子可鑽。


    朱軒姝擔心地直發抖。要是洵兒拿不到藥,該如何是好?會不會自此事發,連累上母妃?他這個魯莽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做事前就不多想一想嗎?!


    他用這法子,竟是連命都不要了嗎?!


    朱常治給冷得發抖的朱常洵蓋好了被子,見朱軒姝擔心地不行,走到她身邊安慰道:“二皇姐不必擔心。四皇兄……遠沒有我們想的那樣魯莽。那□□,他可是藏了一年呢。”心中又悲又氣,“他早就想好了要怎麽做,隻是這次給了他一個機會。”


    朱軒姝捂著嘴,壓抑著哭聲。“國本真就有那般好?他命不要了,父皇母後也不要了,兄弟手足也不要了。真、真是白疼了他!”


    這般說著,卻還是忍不住朝朱常洵那處去看,擔心他捱不住,小命就此嗚呼哀哉。


    “殿下,藥取來了。因秋獮跟著來的太醫不多,現下都圍著太子那兒,撥不出人來,所以隻有藥。”都人在帳外道,“娘娘說今夜她且走不開,榮昌公主也不大好,得留在太子那兒,讓殿下看顧著幾位皇子殿下。”


    朱軒姝擦幹了淚,揚聲道:“知道了。”她推了推朱常治,“我眼睛定是紅的,見不了人,你去將藥拿進來。”


    朱常治點頭,很快將藥拿了來。


    “給我看看。”朱常漵的臉上密密的全是汗珠。他強撐著起來,險些跌下床。


    朱軒姝過去將他扶起來撐住,帶著哭腔道:“你就同洵兒一般,都是個愛作踐自己的!”


    朱常治將藥全都放在床上,“大概全是解蟲毒的藥,也不知四皇兄能不能用。”


    朱常漵挨個看了,統共四五種藥。他對醫理也不甚通,不過是取來眼前看一眼,求個安心。將藥往外一推,“先去給洵兒用上,統統都用上。有剩的,再取來給我。”他再撐不住,往後倒在姐姐的懷裏,“隻要洵兒能撐到明日啟程,就行了。父皇母妃看不出端倪來,就不會有事。”


    朱常治親自給兄長上的藥,十個高高腫起的指尖讓藥膏糊地極厚。剩下還有許多,全不浪費地抹在朱常漵被咬了的傷口上。


    這一夜,朱常治和朱軒姝兩個人都沒合眼,一人看著一個,提心吊膽著,生怕哪一個會在不知道的時候就停了呼吸,身體冰涼,叫人抬回宮裏。


    幸好朱常洵底子不錯,一夜之後也不打擺子了,也沒發燒,除了臉色看起來略顯蒼白,倒是與平時並無異樣。難受的是朱常漵,他本就是早產,又因身體之故,一直體弱一些。一晚過去,雖還清醒,卻也起不來床。


    天剛拂曉,一臉疲憊的鄭夢境從朱常汐那裏回來了。她望著四個孩子,“怎麽個個臉色都這麽差?”又朝朱常洵看去,“尤其是洵兒。”


    她疾步走到榻邊,心疼地揉著朱常漵的手,“太醫署的人真是越發沒用了。竟連簡單的驅蟲草都沒效。你父皇原本想來看看你,但榮昌同太子情況危急,他同我一時都走不開。漵兒,你可別難過。”


    朱常漵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笑來,“太子弟弟要緊,我不難受。”他眼珠子動了動,見朱常治一直在後頭撐著朱常洵,不讓他倒下露出端倪,心下安了不少。“昨夜幾個手足為著我,一直擔心著沒睡,所以才氣色差。母妃莫要怪他們,是我自己胡亂跑出去,惹的禍。”


    鄭夢境見他說話都有幾分吃力,哪裏還顧得上責怪。“我讓太監進來扶你上車。要回京了。”


    “好。”朱常漵在母親的幫助下慢慢起身,“讓洵兒他們同我一車吧。我現在心裏慌得很,一眼見不著,就怕。”


    病了的人總是特別想與血脈至親呆在一塊兒。鄭夢境自然允了,“我到時候還得在另一車看著太子同榮昌。有姝兒他們陪著你,我也放心。”當下悉數安排妥當,“我還得回去照看著太子,這裏就交給姝兒了。”


    朱軒姝忙應道:“姝兒明白了,母妃仔細自己的身子,莫要再添一個病患才是。”她的眼神虛虛地晃了一圈,“太子……還好嗎?”


    鄭夢境搖搖頭,“不大好。但太醫說了,宮裏是有藥的,隻要快些進京就行了。你大皇姐昨夜哭醒了又暈過去,醒過來又哭。我真是怕她眼睛都叫哭瞎了,偏還勸不住。”頓了頓,又道,“榮昌昨夜暈了後,叫太醫診出懷了身子。”


    懷孕是好事,可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叫人連句恭喜的話也說不出來。又因朱常汐出事,所以累得朱軒媖胎位不穩。


    鄭夢境心裏有數,太醫提起朱常汐的病情時,還是有所保留的。朱常汐本身的底子並不好,娘胎裏帶出來的。中宮的身子弱,他也好不到哪裏去,打小就是病歪歪的,好不容易長成,也並不愛武藝騎射。這幾年小病小痛就沒斷過,一年到頭便有十二個月是在喝藥的,比不上朱常洵和朱常治。


    如今隻擔心朱常汐撐不到回宮,直接死在了路上。鄭夢境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去同皇後說這事。好好一個人出來,結果回去了卻是一具屍體。


    朱軒姝見朱常洵有些立不住了,忙趕著鄭夢境出去。“母妃趕緊去那頭忙吧,這裏全有我看著呢。”她親扶了鄭夢境出去,立在門口見她並不回轉,才疾步進去。


    朱常洵已經歪在了朱常治的懷裏,軟綿綿的一團,根本立不穩。


    朱軒姝急得跺腳,“這下可怎生是好?等會兒還得上車呢,外頭全是人,總會有人注意到我們的。洵兒本就因太子中毒而受人矚目,若是此時露出些什麽來,必會招人非議的!”


    朱常洵就著弟弟的手,喝下一大碗濃茶——神農嚐百草,日遇七十毒,遇荼而解之,濃茶能解一部分毒性。“無妨,我歇一歇就行了。”


    “你可一定得撐住啊。等到了車上,你想怎麽歪著都行。”朱軒姝現在唯一慶幸的是秋獮所選之地離宮裏並不遠,快馬走上半日也就到了。


    唯一可慮的是,等到了宮裏,如何將太子用的藥給弄到手。


    朱軒姝取了自己用的脂粉,給朱常洵稍稍抹了點,“治兒你來瞧瞧,現在看上去可好些了不曾?”


    朱常治細看了一會兒,點頭道:“比不用好多了。”


    “殿下,該上車了。”帳外都人的聲音響起。


    “知道了。”朱軒姝示意弟弟將朱常洵扶起來,看他步履虛浮的模樣,還是擔心。“真個兒不要緊嗎?”


    朱常洵穩了穩身形,甩了下頭。“沒事。”他努力地挺直了腰板,睜開半合的眼睛。朱常治慢慢鬆開手,看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我們也快些。”朱常漵也下了床,“治兒過來扶我一把。洵兒撐不了多久,我們要快點下車才行。”


    朱軒姝打頭,朱常治扶著朱常漵隨後跟上。他們出來的時候,見朱常洵已經在車邊立好了,麵色雖瞧著還好,但仔細去看就發現他雙腿不自覺地微微抖著,腰部借著寬大的袍子遮掩,倚在車轅上。


    “快。”朱常漵催促道。


    興許是朱常洵掩飾的好,又也許是因有朱常漵,反襯出朱常洵的體健,竟無人看出毛病來。


    車上的門一合上,方才還正襟危坐的朱常洵立刻就從車壁上滑倒下來。


    “藥呢,還有沒有?”朱常漵急道,“再給洵兒用上。”他起來的時候有些猛,眼前一片漆黑,過了好一會兒才複原。


    朱常治為難道:“昨日都已是用完了。”


    朱常漵想了許久,道:“叫太醫來,就說……我撐不住了,來瞧瞧。”


    “那洵兒會不會給看穿了?”朱軒姝急道,“還是向昨天那般,去拿藥過來就好,人就別來了。”


    朱常漵搖搖頭,“昨日就拿了那般多的藥,哪裏一晚上就用完了?太醫也不是傻子,能不知道?”他推了推朱常治,“去喚太醫來。”


    朱常治撩開簾子,見車馬飛奔不好下車,隻得退了回來。“現下裏怕是找不到人過來,都趕著回宮呢。”他望著朱常洵,“四皇兄且熬一熬吧。”


    “放心,我且撐得住。”朱常洵咬牙盡量坐直了,扯出個笑來,“是我自作自受,倒累得你們這般擔心。”


    朱軒姝捶了他一拳,淚眼朦朧地望著弟弟,“你知道便好。往後莫要再魯莽行事了。還說要去同北夷打仗呢。你道北夷都蠢的?”


    朱常洵笑中帶了幾分得意,“我早就想好了,不會的,不會叫人破局的。”他喘了口氣,“父皇、母妃定信我,不會懷疑是我下的手。大皇兄從來都喜歡與我對換了箭矢去用,這一點等到了京城,父皇叫來蔣千戶一問便知。蔣千戶早就看出來了,隻不說破罷了。”


    “那你可曾想到自己會中毒。”朱常漵冷不丁地反駁,“你中了毒,還與太子一樣,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為何我中毒就不會是大皇兄下的手呢?為了嫁禍我,洗清自己,有何不可,反正他已經對太子下了手。多害一個兄弟也不多。”朱常洵狡黠一笑,“當日我便是看準了他抽出的那根箭是我提前放進去的,若非老天助我,又豈能讓我得逞。”


    “皇姐、皇兄、皇弟,這是天命。老天爺注定的。”朱常洵右手高舉,指向天空。話音剛落,就咳得厲害。


    朱軒姝替他撫著背,“我倒寧願沒有這份天意,好叫我的弟弟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朱常洵倒進她的懷裏,“皇姐且安心,我命硬得很,死不了。先回叫白蓮教的匪賊捉了去,我不也平安回來了嗎?我呀,命大。”


    “就你這強脾氣,遲早死在這上頭信不信!”朱軒姝氣不打一處來,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方鬆了手又心疼地揉起來。


    馬車行地飛快,但因車多人多,輜重也多,所以是到了夜裏頭才回到宮裏的。


    鄭夢境忙著將朱軒媖送回鹹福宮,隻派了劉帶金隨朱軒姝他們一同回翊坤宮去。


    大家都是匆忙忙的,燈也點得不夠多。幾個皇子各自上了提前在宮門等著的肩輿,回了翊坤宮。劉帶金走在最前頭,步下飛快。


    朱常洵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住,翊坤宮必定燈火通明,能將自己給照得無處可逃。隻要過了這晚,明日就能有藥了,再撐一撐。


    朱軒姝也怕這一點,所以在院子裏就讓幾個弟弟各自回屋了。再與朱常治擦肩而過的時候,彼此對了個眼神,朱常治會意地點頭,腳下一轉去找了朱常洵。


    “今夜我要同四皇兄一道睡,你們都下去吧。”


    宮人們紛紛退出屋子。


    朱常治眼疾手快地將往後倒的朱常洵抱住,“要不然,我先去找了李建元,讓他入宮一趟?他還算是我們的人,又是菩薩心腸,嘴也夠嚴,不會亂傳的。”


    朱常洵擺擺手,“你且等著看,今夜父皇就會將他叫進宮來。你貿然讓人去找,太打眼了。”


    朱常治急道:“不獨你一個,二皇兄也還傷著呢!”


    “那你去問問他,按著他的性子,必會同意我的說法。你先等等看,李建元今夜必會入宮來。”朱常洵說完就好似失了全身的力氣,滑倒在地上。


    朱常治拿他沒法子,拍了幾下發現人也沒醒過來,趕緊將他搬上床。也不敢去外頭尋人,擔心引起旁人的注意。


    比起翊坤宮表麵上的風平浪靜,慈慶宮裏已是亂作了一團。


    王喜姐自宮門起邊一路哭,此時已哭暈在朱常汐身前不知多少回。


    “藥呢!怎麽還沒取來!”朱翊鈞又急又氣,火地不行,直衝著內監們發怒。


    田義躬身道:“已是去取藥了。”又道,“陛下看,要不要差人出宮將李建元找來?”


    朱翊鈞此時已顧不上會不會被人知道天家發生了這等手足相殘的齷蹉事。當日朱常洛射傷太子,那是在多少雙眼睛底下發生的。便是想瞞也瞞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快去找來!”


    田義行了一禮,不再多說話,腳步飛快地出了殿。


    鄭夢境在一旁看著方掐了人中醒過來的皇後。王喜姐已經沒了力氣,隻靠著鄭夢境,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床上人事不省的朱常汐。


    “娘娘,便是看著榮昌的份上,也得保重身子才是。您還不知道吧,榮昌就要給您生個小外孫了。”鄭夢境低聲勸慰道,“若是娘娘撐不住就此病倒了,榮昌那頭往後誰去看著呢。底下人哪裏會盡全心,還是得娘娘盯著才是。”


    王喜姐嗚嗚咽咽地又哭了一會兒,才道:“我如今呐,真真是後悔了。生了這個孽障後,不知多少次都睡不好,吃不下。如今又來這一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罪,真是前世造的孽,菩薩要活生生地報應我。”


    鄭夢境忙打斷了她的話頭,“娘娘說的什麽話,太醫署不正在配藥嗎?等藥來了就立即給太子用上。”


    王喜姐哭著搖頭。她已是看出來了,朱常汐麵色泛黑,出氣多進氣少,便是有了藥,恐也是神仙難救。


    猛然想起罪魁禍首來。王喜姐從鄭夢境的懷中掙紮開,一下撲向朱翊鈞,跪在他跟前連連磕頭。“陛下,奴家侍奉天家數十年,兢兢於宮務,育嗣亦上心。不說有功,卻也辛勞。今日奴家且求了陛下,念在這點情分上,莫要輕饒了凶手才是!”


    皇後是個好皇後。朱翊鈞知道,對她雖無兒女情長,心裏到底是敬著的。但此事還未查地水落石出,他又怎能輕易就將朱常洛下罪。


    “皇後起來吧,這事兒朕……自會替你做主。”朱翊鈞親扶了哭成淚人的王喜姐起身。思慮許久後,還是下了令,“將皇長子看管起來,多派幾個人。”又叮囑,“莫要將此事傳與慈寧宮去,慈聖太後病重,她素來寵溺皇長子,聽聞此事必加重病況。”


    “奴知。”陳矩領了命,立即就出了殿。


    等請來李建元的時候,太醫已經配了藥給朱常汐用上了。但朱翊鈞為了給自己放心,還是讓他給太子搭了脈。


    李建元的手撫上朱常汐的手腕,隻一摸,心下就狂跳。他下意識地望向幾個太醫,見他們朝自己緩緩閉了閉眼,又打開。


    心下了然。


    李建元不由苦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為何當日父親執意離宮。能在太醫署呆久了的人,統都是人精。他們不說,隻等著自己開口。


    這麵對又是父親,又是天子的朱翊鈞,他如何能開得了這個口?!


    “如何?”王喜姐緊緊抓著手中已經絞破的帕子,急切地詢問。


    李建元很久都沒有說話。


    殿內眾人,先是奇怪,隨後明白了過來。


    王喜姐登時便暈在了鄭夢境的懷裏。


    朱翊鈞不敢相信地大喊道:“不是已經用了藥嗎?!”他的眼中迅速積起淚水,聲音也逐漸轉小,語氣近乎哀求。“是藥沒起用嗎?還是要另外再配方子?隻要能救得了太子,多名貴的藥材都用上。凡是宮裏有的,統統都取來。”


    李建元跪在地上,朝他磕了個頭。這好似一個信號,殿中所有的人,太醫,內監,宮人,紛紛跪下。


    朱翊鈞抹了把臉,將淚水都糊在了臉上。抬起頭望著頂上的梁。中年喪子,而且還是太子,他無法接受。即便這個兒子不聰慧,不懂事,但他還是早在十幾年前就做好了將這個國朝交給他的準備。


    他的心裏,對朱常汐永遠都懷著一份希冀。想著也許明年,太子就會懂事些了,能好好處理朝政,亦能同皇長子解開心結,做兄弟。念著自己駕崩後,繼承大統的朱常汐可以雷厲風行地解決自己所不能解決的問題。


    為他千挑萬選了翰林最有學問的人來做先生,替他尋來徐光啟教授火器,讓東廠最優秀的錦衣衛手把手地帶著學武藝。


    現在,沒了。


    隻因一支擦傷了他的箭。


    沒了。


    “太子,還有多久?”朱翊鈞強忍住心中的悲慟,哽咽地問道。


    李建元搖頭,輕聲道:“毒性其實並不強,隻是太子體弱,又受了驚嚇,所以扛不過去。若當時就有藥,立即用上,還能有救。如今……大抵就是明日的事了。”


    朱翊鈞踉蹌地走向外殿,朝李建元揮揮手,“送……送、送李禦醫出宮吧。”


    外頭由近及遠的哭聲傳來,不多時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


    “太子!汐兒!”朱軒媖跨過門檻的時候險些摔了,還好身邊有徐光啟扶著。她撕心裂肺地一路叫著朱常汐的名字,跌跌撞撞一路進來與朱翊鈞擦身而過,都忘了行禮。


    朱翊鈞淚眼模糊地望著裏頭哭倒在朱常汐身上的皇後和大公主,立在那處,隻覺得渾身發冷。


    他的太子,他的嫡子,他內心給予了無數希望的兒子。


    田義餘光見陳矩要送李建元出宮,先一步走了出來。陳矩見狀,退回原處。


    “李禦醫,咱們走吧?”


    李建元點點頭,跟著田義出了宮門。


    田義在前麵不緊不慢地走著,“李禦醫,其實這次不獨太子中了毒,翊坤宮的二皇子也叫毒蟲給咬了。您瞧著,要是妥當,可否去瞧瞧?”他沒有回頭去看李建元的表情。


    “走吧。”李建元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應了。


    田義走到禁閉的翊坤宮前,敲了敲門,“開門,咱家領著李禦醫過來了,給二殿下看病。”


    宮門上的鎖被打開,李建元隨田義一起進去。


    田義立在院子裏掃了一圈,見唯一亮著的地方便是朱常洵的屋子,不由奇道:“旁的殿下都歇了?”


    吳讚女走過來,向田義行禮道:“二皇子一直吵著要見四皇子,二皇女扶著他去了。現下四位殿下都在一個屋子裏。”她又朝李建元福身,“奴婢這就領了禦醫過去。”


    方才朱常漵出來的時候,臉色白得嚇人,吳讚女不敢出聲,隻緊繃著一直在朱常洵的門口立著,待裏麵一聲叫喚便進去。可惜今日娘娘也去了慈慶宮,這處沒個主事的人,二皇女也沒提要叫太醫。心裏正擔心呢,就盼來了李建元。


    “殿下,李禦醫到了。”吳讚女敲了門,等了一會兒才聽見朱軒姝讓他們進去。


    朱軒姝獨個兒坐在外殿,強自鎮定。“讓李禦醫進去看看吧。”見田義和吳讚女也要跟進去,趕緊攔住,“漵兒他……現在不想見外人,就讓李禦醫一個人進去便好。”


    田義同吳讚女對視一眼,收起了眼中的狐疑,垂首立在朱軒姝的邊上。吳讚女特地挑了個離裏頭近一些的地方,可惜有屏風擋著,看不見。


    李建元繞過屏風,卻見竟是有兩個患者。他看看人事不知的朱常洵,再看看勉強自持的朱常漵,一時有些鬧不明白。


    田義不是說,叫毒蟲咬了的是二皇子嗎?怎得現下看來,卻好似是四皇子?


    朱常漵捏緊了自己備好放了銀票的荷包,壓低了聲音,“還請李禦醫先給四皇弟先行診治。”朱常治扶著他讓開了位置,好叫李建元坐過去把脈。


    一搭手,李建元就知道自己此次赴了鴻門宴。他心下捉摸不定,不知道田義清不清楚這四皇子同太子中的是同一種毒。


    應當……是知道的吧?否則這般特地領著自己來又能是為了什麽?


    李建元不動聲色地鬆了手,神情複雜地看著昏迷不醒的朱常洵。


    同為皇子,卻不同命啊。若太子的底子能有四皇子這般健壯,哪裏還會救不過來。


    “可還能救?”朱常漵病容憔悴,卻顯得眼睛極亮。他備下的可不僅僅是荷包。


    無端攪進這一樁皇家辛秘事中的李建元努力掩飾著心中的驚慌,“有救。”他甚至都不敢用話去試探兩個皇子——朱常治袖中的一角,露出銀光讓人心驚。


    “那就速速用藥。”朱常漵朝朱常治使了個眼色,讓他收好了匕首。


    二人在一側盯著李建元用了藥,才鬆了口氣,


    朱常漵用袖子將臉上的汗擦去,“方才對李禦醫多有得罪了。”他恭恭敬敬地向李建元行了一禮。


    李建元連連擺手,稱不敢。又端詳了朱常漵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二皇子……似也被毒蟲給咬傷了?”


    朱常漵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還請勞煩李禦醫為我診治。”


    李建元在翊坤宮待到天快亮了才讓田義領著出宮。


    朱常治坐在朱常洵的身邊,看他麵色紅潤起來,才出去向穩著宮人們的朱軒姝報信。


    “謝天謝地。”朱軒姝撫著胸口,“待這事兒了了,我必去佛前磕一百零八個頭。”


    朱常治卻沒放鬆一絲,“沒大好前,還得先瞞著父皇同母妃。皇姐可是忘了,現下四皇兄還叫人疑著呢。”


    朱軒姝歎道:“那我們哪裏還有法子?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罷了。”她警覺地朝門口看了看,“昨夜似乎做的有些過了,我今日隱約又聽到宮人再議論。若是他們轉頭告訴了母妃,那可就全完了。”


    他們的母親對他們幾個寵是寵,可該有的底線一寸都不讓。若是知道了洵兒所做之事,朱軒姝不知道母親會不會來個大義滅親,捅到父皇跟前去。


    連著幾夜沒好好休息,朱常治也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圈椅上。“事情做都做了,能有什麽法子?也不知太子哪兒到底如何了。若是真的……人……沒了……”


    朱常治打了個冷戰。


    那接下來父皇和朝臣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當日侍奉的錦衣衛不提,必會拿幾個替罪羊出來。


    而大皇兄和四皇兄,也是必須得折一個進去。


    大明朝不殺皇親,隻有拉去鳳陽圈禁,在高牆之中叫關著,若是遇到新帝開恩,倒還有可能出來。


    可事涉謀殺太子,隻要進去了,就別想再出來。便是大赦天下也不行。一輩子都給廢了。


    朱常治摸著胸口,覺得等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後,他也該同皇姐一樣去佛祖跟前一百零八拜。


    喪鍾響起,傳遍了整個京城。


    朱軒姝和朱常治麵色一變,同時起身,疾步走到外麵。


    院中一個小太監跪著,“二皇女、五殿下,太子歿了。”


    朱軒姝閉上了眼,該來的,總歸要來。到底是誰送去鳳陽圈禁,就看後麵事態會如何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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