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偉抱著付新,心底輕歎了一聲。若是可以,別說付國公府,就是皇帝想認了付新做女兒,他又如何舍得?


    可惜的是不可以,有一萬條理由,將付新過繼出去。


    卻沒有一條理由,能將付新留在身邊。


    付新雖然看不懂大人的世界,卻也知道,這一次,隻怕她終是真的要過繼出去了。


    她給付偉喊爹爹的日子,隻怕沒多久了。


    也不能說付新覺得委屈,可是這叫她如何舍得?知道無法改變,付新也隻有哭。而且,付新隱隱覺得,這隻怕是她最後一次哭泣了。


    躲在父親的羽翼之下,這樣毫無顧忌地大哭。


    隻有真正心疼你的人,才會在乎你的眼淚。


    付新抱著付偉,哭了很久。


    直到晚飯時候,付偉千叮嚀萬囑咐地讓付新好好的養額上的傷,才離開。


    鬧騰了多日的過繼,終於定了下來。


    四月初十,付新正式過繼付寬夫婦為女兒。上了付國公一脈的族譜,付新是以嫡女之姿,入到世子付寬和趙夫人名下的。


    付新頭上的傷已經大好,隻是留下一道淡淡地,淺紅色的疤痕。好在有額發,並不是太明顯。付新對鏡理妝,到底有些心裏難受。


    愛美之心,誰又沒有?


    更何況九歲,正是愛美的時候。


    過繼的程序極為繁瑣。


    付新打前幾天開始,便就要齋戒。初十的一大早上,就開始沐浴更衣。


    也許是怕再生事端,國公府並沒有大請賓客。


    隻有付氏族人在京的、武氏族人、趙夫人娘家人,和幾家親近要好的,來人觀禮。


    付悅也來了。今天呂家倒沒再讓家裏姑娘跟來。


    上回從付國公府回去之後,呂家那兩姑娘,沒少在呂家老太太麵前,告付悅的狀。付悅這幾日,過得並不好。


    眼瞅著一身盛裝的付新,被引進祠堂裏。那裏,隻有嫡出的一係才可進入。


    一腔恨意的付悅,左右地瞅了瞅,見觀禮之人的注意力全在付新身上,便就不著痕跡地退了出來。她在付國公府裏住到出嫁,這麽些年,雖然說國公府裏也小有修繕,但大的格局並沒有變。


    現在已經是春末了,國公府裏有頭臉的婆子丫頭,都在祠堂那邊。再有,全在廚房裏,或前廳裏,準備著呆會兒禮成之後的宴席。


    偶有那麽一兩個小丫頭,在牆根或樹下玩石子,或拆繩、或說著悄悄話。


    也全沒在意走過去的付悅。


    付悅左轉右走的,在一處小院子門口停下了。那院門上,有一塊未上色的本木色匾額,三個黑色的大字。付悅心裏默念“接星宛”。


    那是付悅上一世,與她的生母高姨娘的院子。


    外麵看起來不大,卻是裏外套院。裏麵卻是極為寬敞的。


    高姨娘住在外麵的院子裏,付悅就住後院。


    此時,正是上午。與祠堂那邊的熱鬧相比,這裏簡直是死一樣的沉寂。大白天的,卻是院門緊閉。


    付悅抬手,敲了下門。


    按理說,應該有守門的婆子出來應聲。但過了好一會兒,院子裏就像沒人住一樣,半點聲音也沒有。


    付悅一點兒沒覺得奇怪。


    付亮與她說了,高姨娘現帶發修行,吃齋念佛已經有小十年了。也就是說,付悅出事之後,高姨娘便就開始了。


    付悅聽了之後,並沒有多感動。


    雖然付亮說,高姨娘如此,是想為付悅祈求來生,有個好的出身。


    其實,有用嗎?


    付悅冷笑。


    若不是她買通小鬼,與付新互換了身份,她依然還是個庶出。還不一樣是從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


    所以,求是沒有用的。


    萬事,還得靠自己掙取。


    付悅抬手,用力狠拍了幾下門。


    又過了一會兒,裏麵才有個丫頭的聲音道:“誰敲門?不知道姨娘正在念經?”


    付悅冷冷說道:“開門,耽誤了正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哪兒那麽多廢話?快開門,世子爺讓我來的,找姨娘有事。”


    裏麵的丫頭似是有些不大樂意,嘴裏嘟囔道:“咱們知道今天世子爺、夫人過繼女兒。這與姨娘有什麽關係?難不成讓姨娘去認親?”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付悅見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兒,不認得。付悅了然,這定是是她離開之後,到高姨娘身邊侍候的人。原來的那些人,隻怕現在已經被打發得差不多了。


    那丫頭見了付悅,並不認得,隻道是世子身邊的丫頭。問道:“世子找姨娘事急嗎?姨娘在念經,要得一刻鍾左右才完事。往日裏來人,也都等的。”


    付悅見那丫頭也不讓開,就擋在門口。沉著臉問:“你的規矩誰教的?我既然是世子爺派來的,你不說往屋裏讓,還攔在正門上與我說話?”


    那丫頭年歲也不小了,隻是跟在高姨娘身邊,這院子平日又少有人來。高姨娘為人和氣,從不曾苛待身邊的人,所以規矩便就生疏了。


    見付悅說,才發現不妥,連忙讓開道:“裏麵請。”


    進到院子裏,外麵繁華似錦,這裏麵卻是枯草與新草相雜,院中的花甫裏,全沒有一樣能看的花,全被雜草覆蓋著。


    糊窗的紗布,也似幾年沒有換過,破的地方就用相近的紙補了。


    整個院子,給人一種頹廢破舊之感。


    付悅心下泛起冷笑。


    看樣子,高姨娘多年來,倒是沒變,越發的不爭不搶了。


    那丫頭往正廳裏引付悅。


    付悅站在簷下,並不進去,而是問道:“姨娘在哪個屋裏?”


    丫頭指了指耳房,沒出聲。


    付悅又問道:“這院子隻你一個丫頭?”


    丫頭說道:“奴婢來時,本來還有一個芳姐,到了年歲嫁人了。就奴婢一個人來。柳姨奶奶前些時候,倒是提意,說再派兩個婆子,幾個丫頭過來。但高姨娘嫌人多了亂,說喜歡清淨。這事,就擱下了。”


    “把院門關上。”付悅沉聲吩咐道。


    那丫頭去關門,付悅便就直接進了高姨娘念經的屋子。


    外麵陽光明媚,屋裏厚重的窗紗,層層補丁,將屋隔得昏昏暗暗,香氣繚繞。就見一個頭發全白,非常幹瘦的婦人,跪在高案前,手裏拿著念珠,仿佛進入了一種,隻有她自己才能進的空間之中。


    她與外界完全的隔離著,以至於,付悅進到屋裏,這位白發婦人都不曾發現。


    白發婦人的薄唇上全是皺褶,輕微地動著。


    那不是高姨娘,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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