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因為林黛玉正在守孝,不好去各處拜年,正也免了各項人情往來。因此足不出戶,隻在屋裏看書、習字。紫鵑和雪雁都著迷著硯娘的一手刺繡針法,都在外間靜悄悄地做針線,預備著林黛玉叫人。


    黛玉擱下書本,又想起那座山腳下的小院子來,一隻手撐腮正在出神,恍恍惚惚中又出了房門,往那一片迷茫混沌中走了不遠,眼前青山隱隱,霞光滿天,一座簡樸的小院落正在山腳下。


    她走進屋去,隻聽竹葉蕭蕭,屋宇寂靜,所有的各色東西依舊和她上次離去時一模一樣。她想到自那紅樓主人離世後,這座小院隻怕唯有自己才能過來神遊一番。再想那紅樓主人也應該是大千世界、萬象紅塵中的一個肉體凡胎的人,而自己和寶玉、賈母等等人卻也是活生生地生活在世界上,隻是這世界與那世界是不是同一個世界,就不可知了。隻想到這裏,就覺得神妙異常,想來大千世界,因念而生,也許不隻是虛言而已。


    林黛玉進了屋子,果然見那些書稿依舊是上次離去時的模樣,她於是拿起來,接著上次放下的地方細看。


    這一回看下去,心境便平常了許多,而且又增加了許多眼界。這都是因為林黛玉體質孱弱,平時也隻在自己房裏歇息,除了賈母、寶玉那裏去一兩次,別的地方很少走動,因此除了這一兩處的事情還有所耳聞,對於其他一概不知。


    細讀下去,林黛玉對於賈府的各色事情又知道了許多。比如魘鬼之事是趙姨娘做的手腳,賈寶玉有一杆子曖昧不清的朋友,常常看得她緊蹙眉頭,暗啐不已。


    又看到大觀園裏除了自己與寶玉互為知心,另外還有一些癡人,像那賈芸和小紅,賈薔和齡官等人,都是一般無二的情形。此刻再回思自己當初患得患失,輾轉難安的心境,也忍不住暗笑一回。


    又看到滴翠亭裏,薛寶釵拿她做了幌子,自己卻幹幹淨淨地脫了幹係。林黛玉才想到曾經隱約聽到一些閑言碎語,沒想到根源卻在這裏。當下心裏不禁惱怒,暗道:


    枉我後來還道錯怪了你,原來當真就是個心裏藏奸的。你既然不願意被她們誤會,你就快步走過去,說是追著貓兒也好,追著雀兒也好,何苦把罪名讓我背著,讓我平白地受底下人亂嚼舌頭?可恨我素日雖然不喜歡你,又何曾在你背後說過一回壞話呢?


    林黛玉氣惱了一回,暫且撂下心思來,再往下看,隻見金釧兒之死,原來是因為王夫人惱她和賈寶玉說笑,一氣打了之後又趕出去,羞怒之下投的井。而她們幾個姊妹所聽到的,卻是說金釧兒打碎了王夫人的一件愛物兒,被趕回家呆兩天,自己想不開才自殺。


    想來,若說是金釧兒因王夫人責辱而死,那麽王夫人必定要擔一份幹係,隻說是她自己想不開,那就隻能怨金釧兒自己愚莽。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薛寶釵竟也參與到了裏麵來,“想不開”這三個字就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正好輕輕地替王夫人開脫了罪名,好好的一條人命,就葬在“想不開”三個字上了,更惹出來許多閑話,令人人都嘲笑死去的金釧兒鑽了牛角尖。


    看來,王夫人起先待薛寶釵本就親厚,更因這事兒感激她解了圍,再與總在瀟湘館裏養病的林黛玉一比,更覺得薛寶釵更得她的心意了,因此處處抬舉薛寶釵。


    再往下看,林黛玉才知道,王夫人之所以處處看她不順眼,乃至於連相貌相似的晴雯都容忍不下,竟是因為襲人在王夫人那裏重重的上了一回眼藥。


    好這襲人,不知羞恥不算,卻在王夫人那裏賣乖,說“唯恐林姑娘、寶姑娘都大了,再與寶玉做下醜事……”點寶釵不過是虛托,重點自然是在林黛玉身上。想那王夫人自然把薛寶釵看作自己人,一聽到襲人提起林黛玉,能不把她當作眼中釘?隻怕是把賈寶玉不愛經濟文章,隻肯在脂粉堆裏混的原因,一並都歸在她身上了。


    再看下去,王夫人口裏的惡言惡語時常出現,正是襲人說此話之後的事情。林黛玉看到此處,不免心裏發苦,默默地出了一會神,再往下看去,隻覺得百感交集,且又黯然神傷。


    通部書稿讀完,林黛玉隻是默默出神。


    素日裏,她總覺得賈府之中暗潮洶湧,如今對照之後,默默思索,正悟到先前自己感覺到的“風刀霜劍嚴相逼”果然不差,並非是錯覺。


    看這府裏,有那害人的,有那勾連的,有替自己開脫的,有謀利益的,世間百態,也都匯聚在了這範圍不大的賈府裏,活像一處百色混雜的大染缸,而自己所想的“質本潔來還潔去”,也也不過是無奈中的悲慘保留,短短的一生和家業,都枉與別人做了墊腳石。


    此刻,再回想紅樓夢曲,更覺得悲涼蕭瑟。那平日玩的姊妹們,一個個的或死或散,竟沒有一個留下的,早逝的自己,總是避免了眼看著整個大觀園敗落的那種場麵。而那時,成功贏得了勝利,成為賈寶玉妻子的薛寶釵,心裏又是什麽滋味?


    而今生,自己重生回來,又能改變什麽呢?這樣想著,她信手放好了書稿,走出門來,仍舊把門一一掩上,便向院子後麵的青山走去。隻見那青山看起來並不十分高,山勢也並不奇絕,隻是鬱鬱蔥蔥地披著夕陽晚照,看起來格外絢爛。


    林黛玉信步往前走去,踏著一道不知是什麽人踩出來的小徑,也不留心腳邊的野草是什麽品種,野花是什麽顏色,順著山腳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遠遠地望見地麵上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痕跡,裏麵積著一窪淺淺的積水,映著青山紅霞,也十分好看。


    水坑外圍的山石旁,又有兩三個人坐在那裏歇腳。林黛玉走近了,才發現那正是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是也。隻見他們身旁,還另外有一個人也坐著,一身的衣服鞋子又髒又破,不是僧袍也不是道服,身邊放著一個布褡褳。


    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聽見腳步響,回頭看時,隻見林黛玉正緩步走來,於是起身稽首為禮道:“絳珠仙子近來可好?”


    林黛玉也還禮說道:“大士別來無恙?”正在這時,那衣衫髒破的第三個人也起身稽首道:“老夫素來也曾聽說過鹽課上的林大人家有一女,不想正在此相會,有禮了。”


    林黛玉一邊答禮,稱他為“大師”,一邊卻在疑惑:這人是誰?看起來像是他認得我一般。


    癩頭和尚在一旁說道:“絳珠仙子必然是不認得他,他本籍也是蘇州人氏,姓甄。也隻有一個女兒,卻與仙子有舊。昔日和仙子學詩的香菱,舊名英蓮的,就是他的女兒。”


    林黛玉聽了一驚,仔細打量了一番,隻見這人花白胡子,雖然形容髒汙,也看得出五官的輪廓與香菱類似,於是連忙重新見禮一番,喚他:“甄伯父。”再想到香菱的結局,不免更加感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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