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朔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日色滿園了,府中下人、做工之人的工頭聞聽崔朔回來,都齊來見禮。崔朔略略的問了下修葺事宜,就複往內院走。


    他走的並不快,帶著微微的凝思——楊基之案是直接交由大理寺審理的,他並沒有參與,這也是避嫌的需要,但他早知宣成帝早已特諭將王清提出了牢獄,一直在後宮老太後處侍奉。十年已過,萬事都已經是滄海桑田,崔家舊人,王清算其中一個,還是和他血脈相連的一個。崔朔有些說不清自己的感受。


    他緩步進內庭,隨行之人解下他的氅衣,然後他便見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婦立在中庭廊下,左右圍簇著許多婦人,看到他來,她似乎微微受了些震動,臉頰微微顫動,為了控製住自己似的,她微微咬住了嘴唇,很快的降階向他走來,在幾步之外站住,她終於忍不住眼中蓄滿了淚水,一彎身倒身下拜,她叫他:“哥哥。”


    崔朔命人將她攙了起來。


    十年未見,當年常住崔府的王清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正是最好的年華,她的容貌已經完全不是小時候的模樣——越來越像他的母親了——他們兩人的母親本是親姐妹,樣貌相仿。她們都是最標準的高雅仕女的模樣,鵝蛋臉,秀美的五官,隻是她很瘦,容色有些蒼白,侍女扶了她起來,她望著崔朔,眼圈發紅,眼角掛著淚。


    “雲間(王清乳名)……”崔朔開口,萬千的心事湧上心頭,卻令他不知怎樣說。


    今日初見,說些什麽好呢?問她好不好?看她這個模樣能是好嗎?說這麽多年她受苦了?那他是以什麽立場來說這個話呢?說崔家對不起她?——可事實又真的是這樣嗎?


    因此向來能言善辯的年輕崔相在這一刻,啞口無言。


    倒是雲間先定了下來,她勉強忍住淚,道:“是太後的懿旨命我來此看哥哥——自楊基事敗,皇帝便將我送至太後身邊侍候,我並沒有吃苦,”頓一頓,又含淚抬目看了一眼這庭院:“十年了,我做夢也不敢想還有再回這裏的一天——”說著又淚下。


    “雲間……你、受苦了。”崔朔道,到底還是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一句話王雲間再次淚下,她麵目痛楚顫動的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卻是帶了愧疚,“哥哥,我不怪你,”她道:“我悔不聽你當日之言……以至、斷送一生……”後麵的話聲音極低,卻是咬牙切齒。世間最大的痛楚也許不是失去,而是後悔。後悔——是眼睜睜的回看前路,恨不得將當日之人抓到眼前,痛笞著她說:“你是個傻瓜!你是個傻瓜!”可是,前路已經回不去了,覆水難收,瘡已經長在了身上,便是掉了也有個碗大的疤,時時回看,仿佛整個人都爛了。她的神情裏有些自厭自棄。


    崔朔垂下了眼睛,心底也有一塊地方隱隱的痛楚,他垂頭,再抬頭,卻是轉而對著崔府的管事之人,慢慢的說:“著人,去將小姐的原跨院收拾出來,還按之前的布置。”回頭,便又命幾個婦人、使女——“且先服侍小姐去歇息。”他道。


    這方又看著雲間,他的眸光清明而遠,對著她點點頭,道:“你便還是住原來的院子罷。”頓一頓,“你莫多心,這裏、還是同你的娘家一樣。”他又道,又對她微微頷首,便帶著人,自往後院去了。


    雲間凝然的站在原處。


    崔府主院的三重大院落都已經收拾出來了,隻是有些廳舍內的擺設還未齊全,崔朔是一個對這些不太在意的人,東西來去,他全不放在心上,此時來至□□的小書齋內坐下,服侍之人捧上茶來,他卻沒吃,就喚管家進來問道:“南去的人因何還未回來?”


    南去的人——是指去山陽縣接沈嬌嬌的人。


    管家這些時日因忙著各種調度監工,也是忙得分身乏術,但見崔朔還是要收拾出精神的樣子的,因此他本是腰背挺直的進來回話的,進來一聽是問的這個,那挺直的腰背卻不禁一軟,額頭上的汗也有點兒下來,他下意識的舉了舉袖子,在臉上虛虛一抹,道:“呃……回爺的話,南去的人、人是還未回、回來。不過、信、信倒是來了一封,崔忠著人送來的,說怕爺著急,先送信一封告知爺南邊的情況——這信是、是昨日剛送到、因、因爺一直在宮裏辦事,是以沒敢著人去打擾爺,是這麽回事——”


    他抖抖索索的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封,還未打開念,崔朔就睜了一下眼睛道:“拿上來!”語氣非常不善。


    管家渾身一哆嗦,忙將信雙手遞上去了。


    崔朔接在手裏,臉色鐵青的展開——聽話聽音,先一聽人還未接回來,隻送了封信來,就已經不悅了,看管家這個模樣形容不用看信,他也知道這信裏沒什麽讓他順心的事兒。


    果然,信展開他隻掃了兩眼,那張清華的玉麵就又換了個表情,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了身來,睚呲欲裂,拍了一下桌子,眉毛眼睛全立了起來,怒道:“張良趙撫是幹什麽吃的!什麽叫沒找到人?!什麽叫行蹤不定?!她和誰行蹤不定?!她身邊還有哪個?!一群廢物!這快一個月了就發這樣一封信來?!這差事太好當了是麽?”指著一個人,“——你趕緊去給我查清楚!!來龍去脈我都要知道!還有,派人去!現在就去!叫張良趙撫,三日內把人給我送到都城,若違了我的限,你叫他兩個摸摸脖子上的腦袋!!”


    “還有你!”他連續發作,忽然又轉向了管家崔成,眼睛中的寒鋒削的崔成整個人一矮,腰都佝僂了:“你也是我崔家的舊人了!什麽該立時回我,什麽可以緩一緩,怎地還沒一點兒心數!你速去安排人知會張良趙撫!若耽擱了,你也滾蛋!”


    他發了雷霆之怒,並且口不擇言,發作的很有點兒失君子風度。又兼他熬了夜,麵容憔悴青白,若不是他麵貌長得好,看著簡直像個夜叉,不過即使那麵貌長得好,也還是像個夜叉,英俊的夜叉。


    管家是從小兒在崔府服侍的,這樣的雷霆之怒在這個少主子身上他隻見過一回,這次是第二回,第一回是為他的母親,這次是為他們府上大家都未見過麵的少夫人——那個在揚州娶的小姐。這可見這位小姐才是他心尖尖兒上的人物,可是此時王小姐也回來了,那這家裏以後——管家崔成不敢再想下去,忙忙的應了一聲:“是是!”就與那同被吩咐了人一起躬身出去了。


    這裏崔朔氣咻咻的坐下,複將那信又掃了一眼,越看越覺得心頭一口血直往上翻湧,湧的他簡直的坐不住,地下的文書、近侍站了一屋子,全都目睹了他剛剛的盛怒,此時都垂頭看著腳尖兒,恨不得縮起來。但他一點兒也沒在意。


    他現在心急火燎的想知道的是,沈嬌嬌的人現在到底他媽的在哪裏?又是他媽的跟誰在一起!不過對於這後一個問題,他覺得用腳趾頭想一想大概也猜得到,他如今兩眼血紅,恨不得立刻將周璋找來將實情問個清楚,他回京之後,百忙之中還命人去江陵請了乳母一行人回桃園照顧沈嬌嬌,還以沈父的名義給了沈嬌嬌一張五萬兩的銀票,夠她過日子的了!如今看來是給多了是嗎,竟然天南地北的跑起來了,跑的他的人都沒接到?!這真是豈有此理!


    他氣勢洶洶,又將沈嬌嬌的近況在腦海中添油加醋的加了些想象,簡直燒的他坐不住,他在書齋內來回踱步的了幾回,忽然轉身立住,又吩咐人道:“來人!備馬!”他打算自己親自去把沈嬌嬌揪回來了。


    ·


    (ps,先更一段,姑爺出府,是出不去的,姑爺百事纏身,大小姐逍遙快樂,艾瑪,如果能把姑爺收入後宮,做個正夫,下麵再有幾個側夫,倒是不錯的選擇啊!另外關於那張五萬兩銀子的銀票,崔姑爺是給了丈人五萬兩讓給沈嬌嬌,不過沈大小姐花的不是他那張銀票的錢,花的是自己爹的哈,這個烏龍等兩人見麵會講到,下麵真的要見麵了……默默替大小姐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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