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朔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為何這樣生氣,一時衝動之下還對她做了輕薄之舉。也許是午間看她跟周璋太過招搖過市,也許是她走在周璋身邊笑的太天真爛漫,也許是那周璋看起來太風度翩翩,也許是自己午間微進了些酒。


    他覺得依她的性格,再不教訓教訓她,戒一戒她,下次他回來她就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來了,與其到那時再後悔,不如如今就立規矩。


    因此他並不太後悔。


    輕薄了她,還想再教育教育她,沒想到沈嬌嬌十分嬌潑,力氣也不小,當即在他左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還痛踩了他一腳,就奪門而出。


    於是這晚不歡而散,兩人各自回房,生了一場悶氣。


    第二日一起來,沈嬌嬌竟然難得的早起,他一起來,就見她已經衣裝整齊了,正要往外走。


    他忙又叫住她,道:“哪裏去?”


    沈嬌嬌聽到他叫,頭也不回,腳步也沒停的就去了。


    崔朔以為她去找周璋,胸中又悶,想了想,就也跟了出來,卻見她腳步兒不停,卻轉過了新居旁邊的竹林,原來是往後麵走了——多半是去那個劉家。


    崔朔想了想,就且不跟上,自己回來洗漱。


    一邊想,宅子裏如今就他們兩個人,已經看不住她了,該叫兩個人來了。


    又想楊赫如今已回大都,如今朝廷裏正亂,他父子兩個想也一時騰不出精神來料理自己這裏,也就可不必再同以往一樣,家中一個下人也沒有,做樣子給楊赫看。


    這樣想著,他慢慢換了衣服,就準備出門去做安排。


    又想到沈嬌嬌,昨晚自己那般戒她,今日應該也不會有何大事,且沈嬌嬌一向驕縱,也不可一下子管她管的太嚴了,激起她巨大的逆反心理。


    因此崔朔打定主意,準備先給沈嬌嬌上圈,再慢慢的一邊順毛一邊管理,將她納入自己的規範。


    崔朔這裏打著主意,沈嬌嬌一頭往劉家走,卻是依然懷著昨日的氣。


    睡了一晚,昨晚的事不但沒淡下去,反而更清晰的曆曆在目,崔朔訓她的嘴臉如在眼前,她從來沒這麽被人對待過,崔朔訓她,簡直像訓一個孫子。這口氣她咽不下,更兼還有那輕薄之舉。


    他親了她不說,還咬了她,這是什麽意思,她如今成了他手中的玩意兒了,想使就使,想輕薄就輕薄,她成了什麽?


    因此她昨晚思來想去,氣的差點兒哭一場,又十分後悔沒去江陵。


    今早起來,不但嘴唇腫了,臉也有點兒腫。她今日一點兒也不想看到崔朔。


    但在這桃園鄉,她沒地方可去,除了劉媽媽家,可是這一大早的早飯的點兒還沒過,她就登門造訪,也是不妥。因此她到了劉家門首,又猶豫著沒進去,想了想,就先走開了,在這山坡遠近四處先逛逛。


    盛夏的清晨,陽光明亮,四野早就有許多佃農勞作的身影,沈嬌嬌出來的不經心,也沒帶鬥笠,又怕曬,一路就沿著樹林夾道的地方走,四處看看風景,散散心。


    一路走過的農人,也有認識她的,也有不認識的,認識的便會點頭恭敬的招呼,不認識的如果是婦人,也會對她很樸實溫和的笑,沈嬌嬌一路走一路看,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隻要別想起崔朔。


    這樣慢慢悠悠散逛著,忽然又看到右手邊有一角池塘,冉冉的荷葉綠蓋遮天蔽日,蔓延的荷花荷葉漫漫無邊,直向著那茂林湖的方向鋪去。


    沈嬌嬌就驀然想起這荷塘如今是她的了,自從買了這荷塘,又被周璋回來的事一亂,還未曾過來看看,也未曾見過這荷塘原看守人。


    如今正值盛夏,蓮子漸成,倒是要安排安排。想著,就信步走來,沿著荷塘慢慢轉,走了一段,見前麵綠樹濃蔭之下,一個開闊的水麵上,泊著一條小船,擎天的荷葉綠蓋遮著,船上坐著一個人。


    似乎正是那日她在湖邊看見過的那個青年,此時他穿著一件褐色褂子,叉開兩腿坐在船上,也沒有劃船,垂頭似乎正在擺弄手裏的一個什麽東西。


    明亮的陽光下,他頭發這次隨意的用條繩子縛了,露出英挺的前額和麵目,果然,十分的引人注目,隻是不大像這鄉間的人。


    沈嬌嬌見他坐在這荷塘裏,想必這荷塘原來就是他看守了,沒想到如今換了主人,他也並沒有馬上就不來看場子了,心中先有三分讚賞。在池邊站了站,正想該怎麽開口,青年卻發現了她,抬起頭來,陽光下一雙眸子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沈嬌嬌就忙道:“你可是這荷塘的看守人?”


    這人就點點頭,不說話,隻微微打量著沈嬌嬌,沈嬌嬌覺得他的眼光也是同她以往看過的都不一樣的,非常的淡遠,還帶著一種荒野之地的荒寒,還有些威氣,與這此地淳樸的民眾一點兒不同。


    她就忙道:“我是這池塘的新主家。”看了看,他坐在船上離她甚遠,說話有些費勁。就在這池畔大柳樹下一塊大石上坐了,又對他道:“你上岸來,我有話同你說。”


    青年就站了起來,拿起了一杆篙一樣的東西,一撐到底,須臾靠岸,他就從船上跳了下來,十分敏捷矯健,站在了沈嬌嬌麵前。站近了看,他身形十分高大,也十分結實,近了更有些威人,沈嬌嬌就有些後悔叫他下船,但此時隻能繼續說下去,就講了這池塘還交給他看管,另外她新買的山林、在茂林湖之側,也缺看守人,正好離這荷塘也近,如果他覺得時間可以,就也交給他一並看管,傭錢比秦老爺所給的再加一成。山林菏澤收成好時,也有他的份例。


    青年聽沈嬌嬌一五一十的說完,似乎也沒有更多的想法和言語,隻是簡單的道:“哦。”


    ……


    沈嬌嬌知道這鄉民大多言語簡斷,但這樣簡斷的也是頭一份兒,就隻當他應了,就站起來,道:“你忙吧。”站起來了,頭卻一暈。


    原來昨晚睡得晚,今早起得早,又空心走來,此時在大石上坐了會兒,猛地起來,眼前冒金星,肚子咕嚕咕嚕叫。


    她扶了扶頭,覺得悲從中來,如今自己竟被崔朔逼的有家不能回。臉上遮掩不住的慘淡傷心之色。


    忽然又想起眼前還站著她的新看守人,就勉強支撐了支撐,身體一軟又在大石上坐了下來,她指了指荷塘內的蓮蓬,對她的新看守人道:“能吃了嗎?”


    ……


    可憐的沈嬌嬌就在她的荷花池畔吃了一捧蓮子,空腹吃竟然也覺得特別好吃,似乎比往日在揚州城裏吃的時候更好吃……


    她便一邊吃一邊和她的新荷塘看守人聊天,知道了他叫嶽觀,一向替後山秦老爺看山場,如今住也是在秦老爺位於湖畔的一處山場裏,聽口音,他似乎果然不是本地人。


    但兩人也沒聊兩句,因為沈嬌嬌餓,嶽觀話少。一時她吃畢了蓮子,就又拿了些帶梗的蓮蓬,準備回家,去劉家。


    臨走,又囑咐嶽觀說:“莫跟人講我來過這裏——”


    嶽觀隻簡潔的“哦”了一聲,看著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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