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時一夜睡得很恍惚,斷斷續續,中間醒過無數次,總覺得聽到了腳步聲,睜開眼卻什麽都沒有。早上起來,眼底的青色非常明顯。


    她用冷水搓了搓臉,人還是沒有多精神。


    在房間裏等到8點,呂程來敲了門。


    他敲門和別人不一樣,有的人喜歡一直敲,沒有定數。有的人喜歡連敲三下,在門外喊一聲。但呂程很奇怪,他在門外站了很久,夕時因為屋裏安靜,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站在門外。


    隔著一道門,呂程的手按在門上,隨後隔了地老天荒般,他才哼笑了一聲。


    “夕時,開門吧。”


    站在門邊等著的夕時有一種被人抓住現行的感覺,雖然並不是她先站在這裏的,可她沒出聲,仿佛就落了下乘。


    她有點氣憤地拉開門,但上下兩道門栓,她的力氣反把自己抻著了。


    好不容易開了門,呂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走吧,我帶你去吃早點。”


    呂程顯然也沒有睡好,眼睛裏幾道紅血絲,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白色的t恤外罩著藍格子襯衫,一條米色的長褲。


    他瞧著像匆匆趕來的。


    夕時上下打量他,不由問道:“你在車裏睡的?”


    “沒,去樓上和我朋友擠了一晚。”


    原來他就在樓上。


    夕時覺得自己在被牽著鼻子走,可是縱觀她的時間,從五年後見到魏毅然到現在,她隻是喝了一杯冷掉的咖啡。她的睡眠不好,食欲也很差,身體處在不碰剛好,一碰就會稀碎的狀態。魏毅然的事還懸而未決,她不敢有什麽閃失。


    牽著走就牽著走吧,因為此刻她幾乎無路可走。


    本以為就是在旅館的餐廳吃飯,但呂程表示這家旅館小的沒有正式餐廳。他們沒開車,步行了大概十分鍾,到了附近一處居民區的菜市場門口。


    是個生意非常好的包子鋪。


    屋裏有六張長桌,屋外地方不大,隻放著兩張沙灘桌,但此時都滿滿當當坐著人。有的人坐不下,隻是將碟子碗放在桌邊站著吃。


    呂程說:“這家的包子非常好吃,你看看有沒有座位,我去點東西。”


    他排了很長的隊,終於端著托盤回來,看見夕時背著形影不離的登山包有些氣餒地站著,失笑的對她揚揚頭。


    在店麵的側麵是一條很深的胡同,很窄,牆麵斑駁,貼著不少搬家和疏通下水道的廣告。


    呂程將托盤放到包子鋪外落地的空調外機上,回頭對夕時說:“吃一口,你會覺得值。”


    夕時沒有嫌棄地方的意思,倒是覺得呂程和這條胡同乃至這個空調外機都格外不符。他看上去並不像那些家境富裕出手闊綽的學生,但無論舉止還是說話辦事,總是落落大方,自成一派。他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像一棵樺樹,有筆直的樹幹,蔥鬱的枝葉。


    此刻他蹲在地上,拆了副一次性筷子遞向夕時。


    “嚐嚐。”


    夕時順勢蹲了過去,背上的登山包直接落了地,她也懶得去管,低頭夾了一個包子。


    皮薄餡大,味道鮮美。


    呂程又推過來一碗小米粥,包子的油正好落進碗裏,黃稠稠的粥麵上泛起幾朵油花。夕時轉過頭來要說聲謝謝,呂程卻抬手攏住了她過肩的長發。


    “我幫你抓著,你先吃。”


    夕時能感覺到呂程的手指貼著她的後頸,頭發被攏住後,吃東西的確方便許多。可是這種親密讓夕時一瞬感到不適。


    ——不,是我們喜歡他。


    她想起“夕時”的話,反射性地躲開了呂程的手。


    “我有皮筋。”


    呂程施施然地收回手,看著夕時從登山包外側的口袋裏掏出黑色的皮筋,迅速麻利地束起了頭發。


    那根黑色的皮筋非常普通,唯一的不同是墜著幾顆劣質的塑料珍珠。


    這時的珍珠還發著瑩潤的光澤,呂程挪開目光,將袖口往下拽了拽,掩住自己的手腕。


    #


    夕時的這頓早點吃的有些多,半碗小米粥外加四個包子,胃已經漲得難受。


    包子一兩三個,呂程買了四兩,外加兩碗小米粥。夕時沒吃完的都進了呂程的肚子,在呂程拿過夕時那半碗粥的時候,夕時伸手攔過,“你不夠就再去買。”


    呂程推開夕時的手,將那半碗端起來喝,“小米粥是免費的,喝不完不好。”


    夕時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呂程的喉結聳動,灌下了那半碗粥。粥有些涼,上麵還浮著許多包子滴下來的油汁。就算這都沒關係,但畢竟是她吃剩下的。


    “呂程……”


    “吃完了,走吧。”


    呂程沒有看她,自顧自收拾了餐盤起身。他的身形瘦瘦高高,但並不弱,兩條腿修長有型,夕時想起他踢向田峰的那一腳,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記得他那時好像朝她看了一眼。


    離開包子鋪後,夕時覺得是時候和呂程把事情攤到桌麵上講了。


    路過一家剛開門的飲品店,夕時停住腳說:“就這裏吧,你請我吃了早點,我請你喝咖啡,咱們把話說清楚。”


    呂程不以為然,“說清楚之後呢?打算老死不相往來嗎?”


    “有這個打算。”


    “夕時,你對一見鍾情怎麽理解?”呂程說著,已經抬腿往前走了。


    夕時看看飲品店,又看著前麵的呂程,挫敗感油然而生。她背著登山包緊跑兩步跟上。呂程偏過頭等她回答,她擰著眉說了一句,“一見鍾情不過見色起意,日久生情不過權衡利弊。”


    呂程用手揉了揉眉心,“你這樣說也太狠了,好像我是個色鬼一樣。”


    “你怎麽知道你不是……”夕時的獰笑在臉上一瞬而過,她忽然反應過來,驚訝地撐大了眼睛。


    呂程挑眉,“這世上很多名言,可有‘兔子不吃窩邊草’,就有‘近水樓台先得月’;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夕時,對於一見鍾情,我覺得,沒有乍見之歡,何來久處不厭。你說是不是?”


    任他這麽引經據典的,夕時隻幹巴巴地回他:“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夕時。”


    “我們認識還不到24小時。”


    “有什麽關係呢,很多人青梅竹馬,最後也沒在一起。我對你不了解的,可以今後去了解。我有喜歡你的這份心意,就有接受你所有缺點的勇氣。”


    夕時的心跳如擂鼓,她盡力讓自己的聲線趨於平靜,但她的手一直在抖。


    “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會接受一個陌生人。”


    呂程眼中笑意明顯,“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想法我的心意,接不接受在你。但我認為有必要告訴你,省著你覺得我是個,嗯,色鬼。”


    他說得真誠坦蕩,話卻多有調笑。


    夕時摸不清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心裏慌亂亂的,隻撿自己記得起來的說:“你昨天還懷疑我,現在就說喜歡我。”


    “你是壞人嗎?”呂程接話非常快,隨即又說:“就算你是壞人,也不妨礙我喜歡你。我不一定非要喜歡一個好人,壞人怎麽了,我可以為了你變成一個壞人,這樣就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了。”


    他說完,腳步停下來,微微傾了一點身,“那麽你是壞人嗎?”


    夕時被他問得一愣,她還陷在剛在的“半斤八兩”裏,眼下隻是急於否認,下意識搖了頭。


    呂程笑了笑,夏末涼爽的風將陽光一寸寸送過來,掃過他的眉骨,掃過鼻梁,掃過嘴唇,閃爍在他整齊的牙齒上。


    “那我就省事多了。上車吧。”


    夕時此時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回了旅館,呂程的車停在昨天的位置,他掏了鑰匙解鎖,滴的一聲,喚醒了心底許多壓抑的情感。


    副駕駛的車門已經打開了,她吸了口氣,認真盯著呂程的眼睛。


    “我是受人之托,為了魏毅然的事來的,辦完我就會走。可能五天,可能三天,或者明天我就會走。你喜歡我是沒有意義的。”


    “那——”呂程抬手撫撫下巴,“還會回來嗎?”


    夕時咬著牙,腮幫子繃得緊緊的。她醞釀了很久,斟酌著許許多多的可能。拋開自私和後果,放下自己的小心和對“夕時”的抵觸,隻麵對一個呂程,她的感情會變成什麽樣。


    “會回來,但要五年後。”


    呂程的喉結動了一下,“夕時,如果我願意等你,五年後你會來找我嗎?”


    現在不過早上九點多,夕時算了下,從她和呂程相遇到現在,隻有11個小時。用11個小時建立起來的感情,卻要經曆五年的考驗。


    於她不過一個黑暗的交替,於呂程來說就是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相信他嗎?說不好。


    但她不是一個能自私到這種地步的人。


    “大概不會吧。”夕時的臉清清冷冷,“五年太長了,我可能已經忘記你了。更何況,我為什麽要來找你,你對我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


    “如果我沒忘呢?”呂程自動忽略她後麵的話。


    ——如果我自始至終都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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