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沒有長腳,跑得卻仿佛比長了腳還要快。


    九王子折服蔣清泰的時候,邊城守將與當地府縣官員麵麵相覷,忽然一齊爆發:“快!報上去!”


    短短數日,“魏九不是九王子,蔣清泰才是”這條讓人不愉快的消息便傳到了正在研究蔣清泰的前世今生的皇帝與政事堂的手上。皇帝將整張禦案上的陳設全掀地了地上,若非禦案太沉,連桌都能掀了。


    “居然被個蠻夷在我大□□演出武靈王入秦!”皇帝自以為自己智計不輸人,卻被年紀隻有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輕人給戲耍了,其中難堪憤怒無法言表。


    丞相們則心生悔恨――不是沒有看出來這個蔣清泰不一般,我竟沒有多想一步,就這麽放他走了!


    指望一個王子南下打了個轉兒,還是在有人盯梢的狀態下打轉,就能挖到什麽足地氛圍乾坤的機密,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是這件事氣人!


    皇帝發了一回狠,又舊話重提:“蔣清泰究竟是什麽人?必有緣故!查!”李丞相心道,還查個p!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被魏九捏在手裏,篤定他不會突然跳出來拆穿。口上依舊恭敬地答應了。


    生完氣,皇帝也冷靜了下來,歎道:“咱們幾個這把年紀,居然被個孩子戲耍了呀。”


    丞相們老臉齊紅,皇帝的唇角往內頓了一頓,點點頭:“去辦正事吧。”


    偌大國家,不止一個偽魏需要傷腦筋,近來水旱頻仍,丞相們已經不止一次感慨謝封的運氣好了。處置完一地旱情,拿起另一份急報,卻又是另一處決堤了。除此而外,偽魏的事情也不能放下。蔣清泰本尊且慢慢偵知,假的“蔣清泰”是真的九王子,小小年紀能耍出這樣的手段來,就很值得去研究了。


    丞相們又各自吩咐下去,將九王子沿途所行、所言、所觀,都整理匯報出來。其中有一項,便是他從四夷館悄悄地溜了出來跑到天一書院去見謝麟。政事堂又下令,命謝麟將當日情況再次複述。


    當日,謝麟與史垣分別將與“魏九”、“蔣清泰”見麵的情況已寫成奏本上呈給皇帝看了,當時更重“魏九”,如今側重點不同,必須要重寫一遍,認真回憶“蔣清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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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所派之吏快馬加鞭奔赴城外,帶來的是“重寫”以及“蔣清泰才是九王子”的大消息。


    謝麟這輩子聽到“重寫”的機會屈指可數,小吏口中說出“重寫一遍”四個字的時候,他差點變臉――還好繃住了。小吏一無所覺,老老實實地道:“因咱們見到的那個蔣清泰不是蔣清泰,乃是魏主第九子假冒其名,聖上震怒,相公們命學士仔細想想他當時所言所行……”


    謝麟心底微驚――“蔣清泰”居然才是正主?這事兒可不小,回憶一下上一封奏疏裏自己對“蔣清泰”也多花了些筆墨,寫了此人心性等等,不算全瞎,倒還能交待得過去。又與丞相們有同樣的悔,心裏將魏九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一旁江先生故意看看天,對小吏道:“奔波辛苦,且請吃一盞茶,學士文章倚馬可待,免教再跑一趟。”


    小吏心道,我若能就此帶回去,比空手要強,笑道:“那小人便等著了。”


    謝麟鋪開紙筆,江先生急忙去找人,墨才磨好時,趙、石等人皆到了。江先生如此這般一講,又哼哼唧唧地對趙先生說:“還是前輩看得準些,假蔣清泰卻是個謀主,在下便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趙騫苦笑道:“哪是什麽謀主,分明是主謀呐!還是看走眼了,後生可畏。”心中卻想,你對學士夫婦從來不大客氣,當然不覺得蔣清泰這樣的有什麽不夠禮貌的地方啦。


    石先生一向話少,點點桌子:“怎麽寫?”


    趙騫道:“學士上一封疏也沒有疏漏了‘蔣清泰’,寫得還算可以的。這一回不可與上一封有太大出入,尤其在計相到來之前的事情,不可以比上一封寫得多。”


    “我原就沒有見他,也無甚可寫。”謝麟因了一句便開始動手。


    他本才思敏捷,又將作過的文章再寫一遍,立時便成。召來小吏帶回京中,幾個人都是同樣的不樂。江先生歎道:“有這樣的大敵,恐怕以後日子要不好過了。”但卻是機會,可惜自己在這上頭也不很通……江先生扼腕,悄悄看了趙騫一眼,他,就懂得很多麽?


    趙騫沒有他這份“上進心”,卻在琢磨:“恐怕政事堂數年之內要有大變動了。”


    謝麟心中一緊:“如何變?”


    “自然是與邊事有關,如今水旱比往年又多了些,不大好說呀。芳臣也不必太憂心,無論什麽時候,政事堂裏終歸還是需要能穩得住、有名望、有才幹的年輕人的。”


    謝麟低頭尋思了一陣,道:“不知道北國當權者,是人人都如這魏九,還是有所不同呢?”


    “芳臣是說?”


    謝麟慢慢地點著桌麵:“九王子其誌不小,視萬物如草芥,這樣的人能容人嗎?隻要有權、有勢、有財、有土、有產……有人,就少不了爭鬥。隻盼朝廷不要將他們逼得太狠了,叫他們自己亂上一亂才好。”


    趙騫一笑:“確實。曆來胡虜內耗總是更慘烈一些。”哪家爭權都不溫柔,不過北國總是更血光淋漓一些,南麵麽,咳咳,更會裝好人一點。


    江先生不悅地道:“豈能寄希望於他人?學士不妨與計相多多相處,國家需要他那樣的本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說到史垣就容易想到史垣的學生了,江先生不經意地問道:“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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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正在接見娘家來人。


    多福在趙氏身邊多年,如今儼然心腹了。她梳著婦人的發髻,坐在一張踏腳上,向程素素說:“李相公家的老翁翁病了,咱們娘子的意思,姐兒也去探探病才好。李相公不但照顧咱家,對姐兒也很關懷。老翁翁為了很好,又是咱們家大娘的娘家。”


    李六年老,年輕時苦力勞作也傷身,虧得有個爭氣的兒子,名醫名藥養到了這把年紀。


    程素素馬上說:“應該的。這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就去。”


    多福將話傳到了,又乞見一見謝紹兄妹倆:“回去也好向娘子說,娘子很想外孫的。”


    程素素道:“探病不好帶孩子去,再等等過,過幾天我回城請安。”


    多福起身斂衽,程素素道:“將那兩個亂神帶過來吧。”


    小兄妹倆其實很乖,已經開始識字了。謝麟並不知道要怎麽帶孩子,自己幼時是不記得了的,但是自己回憶自己,總是帶了無數的美化――像我這樣的天才,小時候必是勤奮好學的,一定是這樣的!我的兒女,必然優秀,一定像我這樣的。既有這樣的想法,謝麟比程素素還積極地給一雙兒女早教。


    目前看來倒也不曾讓他失望,寫字還早,識字卻已經開始了。程素素給他們做了許多帶圖的識字卡片,兩個每天認幾個字,認完了就掄起卡片來開片,呃,對知識好像不太尊重的樣子……


    此時對著鏢完了卡片,被帶到多福麵前的時候,又是落落大方的樣子了。多福屈膝給他們行禮,麵上笑吟吟的,且說且盯著他們看。二人毫不怯場,謝紹微後腿了兩步,好使自己的腦袋不用仰得那麽辛苦,口中沉重地道:“有勞你來,外祖母可好?”


    多福很是驚奇地:“好,都好。”


    謝紹認真地點點頭:“很好。”


    程素素笑得咬帕子:“這是跟誰學的?這麽像模像樣兒了?”


    謝紹還不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意思,看向母親的眼神裏寫滿了“你好幼稚”,將程素素引得來捏了捏他的小嫩臉。


    多福看到了足夠對趙氏講的新料,滿意地告退了。謝紹嚴肅地道:“娘,今天的字我們都認得了。”


    “昨天的呢?還記得麽?”謝麟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謝秀一轉身便去撲他:“會的,會的,考我,考我。我考會了要帶我玩,我要滑梯!”


    很好,學習的動力找到了!遊樂園是建不成了的,程素素卻偷偷摸摸給他們打造了一架小滑梯,小到隻有半個成人那麽高,依舊令謝秀很喜歡。


    謝麟掩住了九王子帶來的不快,笑著接住了她:“好好好,考考考!”


    謝紹冷不丁地吐出三個字:“玩玩玩。”


    程素素笑得更厲害了,謝麟心道,九王子的消息還是遲一刻再同她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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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程素素是帶著滿腦子的“臥槽!穿越必遇之北方遊牧副本開啟,對麵boss腦洞比我還大”進了城。車裏夾帶了一個謝麟,李府也算得上是程素素半個娘家,至少李丞相在世的時候是得這麽算的,謝麟作為程家女婿,往李府探病也是應該。


    輕車熟路地去了李府,李府門前依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同車的小青咋舌:“嘖嘖,李相公好威風的,人這般多。”


    程素素道:“平日裏人沒有這麽多,這是有送禮探病的,咱們悄悄地過去,不要聲張。”


    “哎。”


    悄悄地到了李府邊門,往內遞個帖子,程素素的車很快地被迎進了府內,引得一幹不得其門而入的人交頭接耳:“那是什麽人?”程素素臉都沒露,自也無人識得,眾人猜了一回,又各自搖頭歎息地散開,十分盼望自己能有讓丞相收禮的好運。


    程素素直入了後堂,李六臥病在床,室內一股濃重的藥味,兒孫齊繞床前。李六還認得人,看到程素素十分歡喜,用含糊的語調說:“來啦,勞你們惦記啦,大老遠從城外又跑進來。你們有事兒,不用來的。”


    老人家說話慢,一句話花了三倍的時間才將將說完,程素素耐心聽完:“想來就來了。”


    李六吃力地抬眼看謝麟,緩緩地點頭:“這孩子以後就靠你啦,要對她好呀。”


    謝麟也微笑著答應了,又上前一步,道:“我給您看看脈相。”


    雖是半路出家,他於醫術上倒有些心得,摸了一回脈,麵上不顯,將李六枯瘦的手腕放回被子裏,輕聲道:“年老體衰,是需要靜養的病。”這與所有大夫說的沒有什麽出入,李家老大無奈地道:“都這麽說。”他還以為謝麟能看出點什麽來,然後一帖藥下去給老人家治個活蹦亂跳呢。


    到底是,奢求了。


    謝麟的心情頗為沉重,李丞相與他隻作了簡短的會麵,詢問了他對九王子的評價。謝麟也如實講了:“北虜或有內亂。”


    李丞相道:“不能指望他們自己死,他們死之前,不知道要禍害多少百姓了。”


    謝麟道:“往這一條準備,總不會是多餘的。”


    李丞相點點頭,意有所動。


    出得相府,程素素便問謝麟:“你麵色不大好,是過了病氣了嗎?”


    “並沒有,隻是看著老人家臥床不起,有些感慨罷了。人一旦老了,便沒有了尊嚴呐。”


    不想過了數日,卻又有消息,李六又掙紮著能起身了,程素素不免開心,直到自家孩子滿了三周歲,眼看要出孝了,猛地接到了訃聞――李六去世了,李丞相上表丁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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