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蒙靠著輪椅的後背,眺望窗外,沉默注視著窗外那片清冷的山景。


    戰爭勝利。


    深淵敗退。


    劇院覆滅。


    院長身亡。


    神物到手。


    這些戰報本該讓人感到欣喜若狂......


    但是,韋蒙現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尤其是當目光落到遠方那片獵人學院,韋蒙的眼前總是會不自覺浮現出那道背影。


    那道熟悉的挺拔的強壯的冷靜的沉穩的可靠的背影......


    直到現在,韋蒙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隊長就那麽走了。


    畢竟,那可是在過去成功創造了無數奇跡的男人。


    破曉小隊的其餘成員全部幸存,唯獨耶塵這個領袖永遠消失在了不為人知的迷宮角落。


    如此結果,像話嗎?


    當然不。


    一點也不。


    想到這裏,韋蒙雙眼微閉,深深地歎上一口氣。


    “唉......”


    突然間,病房的外側,傳來一陣敲門聲。


    咚咚咚。


    韋蒙轉動輪椅,平聲發話道:


    “請進。”


    隨後,房門打開,四道熟悉的人影依次走了進來。


    首先映入韋蒙眼簾的,乃是與他同住一個病房的傷患——厄裏加特。


    而跟在厄裏加特身後的,則是破曉小隊的其他三人——希雅菲羅娜歐可。


    此時此刻,眾人皆是身穿著素白色澤的病號服。


    厄裏加特的手臂綁著石膏和繃帶。


    菲羅娜的脖子上纏繞著繃帶。


    歐可的四肢纏滿紗布。


    唯獨希雅沒有明顯的外傷,不過精神狀態仍然有些憔悴。


    菲羅娜和厄裏加特在戰後第一天恢複意識。


    希雅在戰後第三天恢複意識。


    歐可在戰後第五天恢複意識。


    而韋蒙則是在今天才最後蘇醒過來。


    厄裏加特走在前頭,言辭淡定地發話道:


    “我帶她們來看望你了。”


    韋蒙望向眾人,頓時感覺內心淌過萬千暖流,明明隻是數日不見,然而卻讓韋蒙感覺就像是相隔數十年的重逢,當即笑容煥發地向眾人致以問候道:


    “哈哈,你們好,來,先坐下,先坐下......大家目前都恢複得怎麽樣了?”


    歐可依靠牆壁站立,語氣平靜地回答道:


    “基本都沒什麽問題,就像是小感冒一樣,再躺上幾天就可以活蹦亂跳了。”


    菲羅娜觀察了韋蒙一會,隨即抱胸側頭感慨道:


    “是啊,我們這邊都隻是一些普通的皮肉傷,唯獨你可是被汙晶匕首直接刺中了......我們一直擔心你會不會在醒來以後變成精神錯亂的瘋子......還好,目前看來沒落下什麽大毛病,不枉希雅這些天一有空就跑到你病房裏麵給你治療心神呢。”


    希雅語氣溫柔地關心道:


    “韋蒙,你如今有感覺到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韋蒙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再是向著希雅回以一道燦爛的笑容。


    “我現在隻感覺四肢無力,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大問題,估計再修養個一周左右就行了。”


    再然後,他便是伸出自己顫抖的手掌,與希雅的手掌合攏握在一起。


    “這條手臂是你給我接上的,對麽?”


    “原本我以為自己今後得和義肢為伍了。”


    “不過,還好有你在啊,謝啦。”


    希雅聞言,表情一變,眼眶頓時變得濕潤起來,隨即低頭握住韋蒙的大手,嗓音略顯顫抖地回應道: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韋蒙苦笑地摸了摸希雅的腦袋,再是轉頭看向身旁的其他人。


    歐可菲羅娜厄裏加特也都在看著他。


    一時間,無人再發話。


    病房就這麽陷入了沉默的氛圍。


    仿佛大家都在有意回避著那個話題一般。


    “......”


    “......”


    “......”


    歐可轉頭望向窗外,眼神掠過幾分黯淡之色,不過隨即便是開口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對了,韋蒙,你這次可真是造就了一個奇跡呀。”


    “帶著一身傷,被汙晶刺中,不僅沒有昏死過去,反而還逆勢開發出了屬於自己的,直接把小醜那邊的一員大將給反殺了。”


    “如此離譜的事跡已經足以讓你變成獵人之巔的一代傳說了~”


    厄裏加特點頭讚同道:


    “是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會相信......”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結果,我們之中竟然是你這個偵查人員最先覺醒出了這種招式,怎麽說呢,這件事情實在顛覆了我對你的認知啊。”


    “獵團習得的現役獵人,算上極獵以後總共也就二十多位,韋蒙,你如今也正式成為了他們當中的一員,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戰鬥力偏弱,需要依賴我們進行作戰的輔助人員,而是能夠獨當一麵的頂尖強者了。”


    菲羅娜輕聲一笑,點頭感慨起來:


    “啊,關於這點,我首先要恭喜你,畢竟我們是同伴,隊友自然是越強越好。”


    “其次,我還要感謝你,畢竟,沒有你,我和厄裏加特也不可能活下來。”


    “然而,最後......說實在的!韋蒙,求你告訴我吧!你究竟是怎麽辦到的?在覺醒之前,你到底感受到了什麽?我絕對不信其中一點竅門也沒有!”


    韋蒙聽罷,表情複雜地揉了揉腦袋,悻悻回答道:


    “啊......這......抱歉,我基本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現在隻記得,當時的我,腦子很混亂,很痛苦,然後莫名其妙就用出來了。”


    “實話說,那種感覺,我現在基本已經完全缺失了,而且就連它的效果我也忘記了,所以就算你現在讓我示範一下,我恐怕都做不到......”


    標記。


    “彌昆,你真的認為......”


    奎澤向著彌昆這麽反問道。


    “當初瑟爾佛舍之所以會單獨放過你,僅僅隻是因為他看不起你,僅僅隻是出於傲慢這種潦草的理由?”


    彌昆默不作聲。


    “......”


    奎澤輕聲一笑。


    “別傻了。”


    “一切隻不過是你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引發的臆想而已。”


    “瑟爾佛舍,哪怕平日為人再怎麽傲慢,對待獵物也永遠不可能懈怠。”


    “而他之所以會放任你逃跑,故意把你這個隱患留在世間......”


    “歸根結底,是因為你還有‘用處’可言啊。”


    彌昆聞言,表情倏然一變,當即震聲呢喃著:


    “用......處?”


    奎澤點頭強調道:


    “沒錯,用處,在瑟爾佛舍眼中的用處。”


    “這就和他當初勝後仍然留我一命是相同的道理。”


    “就像是我剛才所說的那樣,瑟爾佛舍,早已到達了全視全知的境地。”


    “如果這世上存在‘宿命論’一說的話......”


    “那麽,瑟爾佛舍就是這個概念背後的掌控者。”


    “他不僅能夠看穿過去和未來,更能夠操控過去和未來。”


    “如果把整個世界的命運比作一出戲劇,那麽,瑟爾佛舍就是隱藏在幕後的那個導演。”


    “總結來講,我們至今為止所經曆的一切,全部都在他的設想藍圖之中。”


    “正是因為知道你未來會成為歡愉劇院的院長,為我們聖光淨土帶來數之不盡的混亂與威脅,所以瑟爾佛舍當年才會放你一馬。”


    “正是因為知道我未來會成為奧靈獵團的團長,帶頭製止你們這群瘋子以及深淵的入侵步伐,所以瑟爾佛舍當年才會放我一馬。”


    “就連今天你我二人在這片荒郊野嶺所進行的廝殺......”


    “早在三千年以前,瑟爾佛舍就已經預見了這些,不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不留下任何一個變數。”


    “所有的命運,所有的起因,所有的結果,打從最開始,就已經由那個男人決定好了。”


    “這便是金眸獵人的真正可怕之處。”


    彌昆聽到這裏,眼角開始瘋狂抽搐,牙唇開始瘋狂顫抖,整幅麵龐頓時變得無比猙獰,緊接著便是惱羞成怒地衝著奎澤大吼起來:


    “既然你把他形容得這麽厲害,那麽他當年莫名其妙地弄出那堆幺蛾子,又是為了什麽——————!?”


    “如果事實真如你所說,瑟爾佛舍,早已成為了全視全知的存在......”


    “那麽,他的力量不就已經可以比肩神明,早在當初就有能耐將聖光和深淵一步步取而代之了麽——————!?”


    “但是,看看之後發生了什麽吧!”


    “瑟爾佛舍,這個家夥,直接就那麽銷聲匿跡了啊——————!”


    “千百年以來,他再也沒有傳出半點音訊,甚至連你都不清楚他的生死——————!”


    “明明有那麽離譜的能力在手!明明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在手!明明有我可望卻不可及的所有條件,到頭來卻落得這麽一道狼狽的下場!”


    “你告訴我!你大聲告訴我!如此淒慘的結局,配得上‘全視全知’這個神聖的名號嗎——————————————————!?”


    “他為什麽要背叛聖光!?”


    “他為什麽要投靠深淵!?”


    “他為什麽會在一夜之間舍棄了第一獵人這個至高無上的名譽!?”


    “他為什麽突然就毀滅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為什麽如此輕易地拋下了我夢寐以求的成神征途!?”


    “他為什麽要刻意留下我和你的性命!?”


    “告訴我,奎澤,告訴我......!”


    “為什麽......”


    “到底是為了什麽......”


    “才能讓瑟爾佛舍能夠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愚蠢行徑......?”


    彌昆吼叫至此,滿目血紅,滿臉猙獰,流露出了濃濃的怨恨不甘憤懣嫉妒......


    不過,與此同時,他的聲音卻也變得越發模糊,越發虛弱,越發沙啞。


    而彌昆的肢體更是一步步淡化到了透明的地步,隻剩下了一副若有若無的上半身,與滅亡之間的距離已是不言而喻。


    奎澤低頭注視著彌昆的慘狀,苦澀一笑,隨即以略顯無奈的口吻做出回應:


    “你剛才的那些反應,和我當初麵對瑟爾佛舍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彌昆聽罷,瞬間啞然。


    “......”


    而奎澤則是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風衣領口,同時將語氣再次變回了最初的冷漠。


    “至於剩下的真相,就不是一個將死之人應該知道的了,你不應該得寸進尺。”


    話音落下,奎澤即是一步上前,直接伸出自己的鋼鐵手掌,一把抓住彌昆的脖頸,就這麽將殘缺不全的他輕而易舉地拎至半空。


    “唔......!”


    彌昆眉目一緊,當即也跟著抬起虛弱的手掌,勉強抓住了奎澤的手腕。


    “等等一等......!”


    隻見這個男人咬緊牙關,神情痛苦,再是吃力地提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問題。


    “接下來,我又會變成什麽?”


    “土壤裏麵的養分?虛無之中的粒子?”


    “還是你體內的糧食?”


    奎澤麵無表情地回答道:


    “我將吸收你的靈魂。”


    “在這之後,你的知識,你的記憶,你的壽命,全部都由我來接管。”


    “就像是那些被深淵吃掉的食物......”


    “又如同那些被聖光回收的信徒......”


    “你,將會作為珍貴的養分......”


    “讓我變得更強。”


    “讓我走得更遠!”


    然後,奎澤的手掌即刻綻放出了銀白的火光,瞬間就將彌昆的殘存肉體進一步虛化瓦解。


    “呃———————!”


    彌昆頓時麵目猙獰地發出一陣哀嚎。


    然而,下一秒,這個男人卻是向奎澤展露出了一道血腥的狂笑。


    那是一個臨死之人在最後時刻下達的詛咒!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那就來吧,奎澤,那就來吧——————!”


    “吸收我,消化我,把我當做墊腳石,爬得更高,看得更遠,然後,摔得更慘————————————!”


    “我彌昆會一直潛藏在你的靈魂深處,默默觀望這一切,耐心等待你落得和我相同下場的那一天到來——————————————————!”


    “奎澤......”


    “奎......澤......”


    “奎..................澤..................”


    “我們地獄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分裂的嘴唇發出最後一連串淒厲的哀嚎,彌昆的實體肉身終究是徹底地崩碎四散。


    嘭!


    再然後,一道透明無色的人形魂體即是被銀白的火焰牽引而出,旋即如同潮水一般洶湧澎湃地灌入奎澤的胸膛心髒處!


    嘩啦啦——————————————————!


    於是,背負著“遺物獵人”與“歡愉院長”雙重頭銜的彌昆,就這麽肉身隕滅,靈魂消弭,徹徹底底地迎接滅亡。


    而將這一切收入囊中的最終勝者,昔日的“靈魂獵人”,如今的“奧靈團長”,奎澤,整個人則是沐浴在了璀璨耀眼的白銀光輝之中。


    光彩奪目。


    如獲新生。


    甚至就連蒼老皮膚之間的皺紋都開始迅速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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