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瑟爾佛舍的一戰,我的尊嚴被徹底粉碎,而我的人生也失去了方向......”


    彌昆繼續回憶著自己最艱難的那段歲月。


    “從他的手裏逃出來之後,我沒有臉麵回到聖光淨土,沒有勇氣麵對任何人,然而同時又不願就此死去,於是就開始在迷宮漫無目的地流浪、徘徊、沉淪,消磨時間,逃避現實......”


    “數年的時間就那麽過去了......”


    “啊......現在想想,那實在是一段渾渾噩噩,自暴自棄,毫無意義的時光呢......”


    “不過,再往後的某一天,命運突然毫無征兆地發生變化。”


    “而我的命運也由此迎來轉機。”


    “現在,我還記得,那是一個烏雲密布的午後......”


    “當我流浪到某座看似平凡無奇的山脈之後,一股奇妙的感覺便是在我心中莫名生起,接著將我一路引領到了山脈深處的洞窟地底......”


    說到這裏,彌昆的雙眼頓時發亮起來。


    “然後,在最底下等待我的,是一座規模龐大的地底遺跡......”


    “不,準確來講,應該是一座遺跡的虛影。”


    “盡管那裏到處都在閃閃發光,然而所有事物都沒有實體,因而不可觸摸,實在是一片無比神奇的地方......”


    “唯獨除了遺跡最中心的那件寶貝以外。”


    奎澤表情平靜地開口道:


    “所以,這就是你和第四十七件神物的邂逅?”


    彌昆微微一笑。


    “沒錯。”


    “那是一輛古老而龐大的載具殘骸......”


    “『空中列車』。”


    “它召喚了我,選擇了我,帶著我找到它,決意讓我成為它的主人。”


    “當然,後麵的過程並不容易。”


    “接觸與接納『神物』本體的痛苦程度,完全不是尋常的迷宮遺物契約儀式可以比擬的。”


    “那種滋味,仿佛就像是要將我的肉體和靈魂千刀萬剮,用銼刀一步一步塑造成適合它的形狀,然後再將自己徹底融入進去,曾經一度將我逼入瀕死的瘋狂......”


    “不過,我最後還是挺過來了。”


    “『神物』的力量與知識,匯入我的腦海,衝洗我的肉體,洗滌我的精神,讓我的人生迎來了徹頭徹尾的新生。”


    “嗬嗬嗬......”


    彌昆說著說著,突然低聲發笑。


    “奎澤,自古以來,在迷宮之中獲得『神物』之人並不少,畢竟你們的獵人之巔至今已經收容了四十六件神物了......”


    “然而,我和他們卻截然不同。”


    “神物落到我手裏的意義,和落到他們手裏的意義,可謂是天壤之別。”


    “他們永遠沒有資格和我相提並論。”


    “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奎澤聽罷,手點額頭,略作思考,接著以鎮定的語氣回答道:


    “因為......你是遺物獵人。”


    “迷宮遺物是你的能力核心。”


    “而遺物和神物又擁有著相同的本質......都是前人或者前神所遺留下來的‘骨灰’。”


    “所以,即便同為神物的持有者,你與神物之間的聯係,也遠要比其他的持有者更加深厚,更加透徹,更加強大。”


    “我說的沒錯吧?”


    彌昆笑容燦爛地打了一個響指。


    “完全正確!你真聰明!”


    “正因為我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遺物專家,所以就算是放在曆屆神物持有者的行列當中,我也是鶴立雞群的特殊存在!”


    “比起他們那些已經消逝的陪襯,我彌昆能從神物內部聽見更多聲音,接收更多知識,掌控更多力量!”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得以洞悉這個世界的‘真相’,理解了神物之所以選擇我的‘理由’!”


    奎澤眼神微沉,平聲追問道:


    “什麽樣的真相?什麽樣的理由?”


    彌昆雙眼炯炯有神地輕笑回應道:


    “哼哼哼......”


    “很多的真相。”


    “唯一的理由。”


    “比方說,這個被聖光、迷宮、深淵分割三方的世界,隻不過是一個偽造的假想物,又或者可以說是一座龐大的牢籠。”


    “無論是夜空的星塵,還是地底的盡頭,全部都是虛無縹緲的油畫。”


    “它存在於我們的眼前,但是卻也僅此而已。”


    “無論你飛得多高,也不可能衝出天空,觸及宇宙。”


    “無論你鑽得多深,也不可能到達地核,深究其中。”


    “又比方說,我們這些噩夢感應者,層都以為自己的力量是由噩夢賜予的......”


    “然而,實際上,噩夢隻不過是一個引子......”


    “一個用來讓我們逐步回想自己‘前身’,逐步重拾自己‘過去’的引子。”


    “在幕後推動這一切的,正是『奧靈』!”


    “所謂的噩夢境界,僅僅隻是一道讓我們循序漸進,重拾自我的流程!”


    “而所謂的本命奧靈術,我們每個人作為‘前身’之時所擁有的力量!”


    “因此,我們通過不斷經曆夢境而實現的‘進化’,實則隻是讓我們一步一步拿回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


    “至於像你我這些有資格經曆六輪以上的噩夢之人......”


    “全部都是披著人類皮囊轉世而生,然後被它以噩夢一步步喚醒的曾經神明!”


    “就像是深淵或者聖光那樣!”


    “或比祂們低級。”


    “或與祂們同級。”


    “又或比祂們高級!”


    說到這裏,彌昆握緊拳頭,表情瞬間變得猙獰了數分。


    “而在領會到這番事實之後,我便是瞬間醒悟了另外一件事情。”


    “當初,我們和瑟爾佛舍明明同為極獵,明明境界相似,然而和他的差距卻是那麽懸殊,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因為瑟爾佛舍的‘起點’,打從最開始就和我們不是一個等級啊!”


    “他的‘前身’,是否比聖光高級,是否比深淵高級,這點我不清楚......”


    “但是,我能夠確信,‘曾經’的他,和這兩道存在於現世的古神......”


    “至少同級!”


    “沒錯!瑟爾佛舍之所以會這麽強大,金眸獵人之所以會這麽離譜,一切的緣由都是來自於他的‘起點’!”


    “我們之所以注定無法和他相提並論。”


    “那是因為雙方的‘起點’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同個層次!”


    “這就和每個人生來具備的基因是同個道理!”


    “我們其他極獵的基因固然‘優秀’......”


    “然而,光是‘優秀’,又怎麽可能敵得過‘完美’——————!?”


    “瑟爾佛舍正是這樣的存在!”


    “至於你,奎澤,也差不了多少!”


    “你和瑟爾佛舍兩人,當初,之所以能夠久久占據著極獵一二席的寶座,之所以能夠把我們其他初代極獵遠遠甩在後頭......”


    “全部都是因為你們的‘起點’要比我們高上了好幾個檔次啊!”


    標記。


    彌昆一邊低頭捂著自己的麵部,一邊繼續講述那段久遠的過去。


    “瑟爾佛舍......”


    “在廝殺最後的白熱化階段,無論我們其餘五人施展出了什麽手段,他都能夠完美應對,不是躲開,就是擋住。”


    “那對閃閃發光的黃金瞳,仿佛能夠未卜先知,隨時隨地預知未來,看穿我們所有人的意圖,洞悉我們所有人的弱點,然後將我們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而這才是瑟爾佛舍真正動起真格的模樣。”


    “接下來的一切畫麵,我至今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伴隨著上億顆黃金巨瞳一同湧現在瑟爾佛舍的身後,照亮整個空間,成為他的背景,由我們五人所聯手召喚出來的混合宇宙,就這麽黯然失色,支離破碎。”


    “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我才明白,盡管都是極獵的身份,然而我們和瑟爾佛舍卻根本不一樣。”


    “雙方的差距大如天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如果把我們五名極獵比作為一顆顆恒星,那麽瑟爾佛舍的力量就如同一整個星係。”


    “然後,在那片密密麻麻,不可計數,震爆耳膜的黃金光炮全方位轟炸之下,其他四人一個個就那麽甘遂他們彼此的世界一同在金色的海洋深處灰飛煙滅......”


    “先是艾華克,再是莉莉絲,接著是斐梭,最後是居裏道爾......”


    “我親眼目睹了瑟爾佛舍讓其他人融化消失的整個過程......那麽的輕鬆,那麽的利落......而瑟爾佛舍本人甚至都沒有染上一絲傷口。”


    “可是,最後,他卻唯獨放過了我。”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故意留了我一命。”


    “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沒有在一開始就和我們動真格。”


    “我隻知道......當他主動解除自己的力量,居高臨下,接著用那對黃金瞳俯視我的時候......”


    “那一刻,我已然忘卻了思考,內心徹底被恐懼壓垮。”


    “於是,接下來,我轉身逃跑,拚命逃跑,不顧一切地逃跑,忘記了自己曾經的誌向,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理想,忘記了自己的一切,就像是低賤的牲畜一般醜陋地逃跑,完全喪失了作為強者的尊嚴。”


    “至於瑟爾佛舍......僅僅隻是停留原地......眼睜睜看著我逃走......”


    “最後的最後,我回頭看了一眼他,而那對閃亮的黃金瞳,依舊是那麽的傲慢,那麽的冷漠,那麽多目空一切......”


    “簡直就像是在說,我彌昆,甚至都沒有被他殺死的價值一樣......”


    “就這樣,作為從那片金色地獄唯一逃脫出來的人,我活了下來。”


    “然而,即便如此,我的精神與理想卻也跟著我的尊嚴一並崩潰,一並散去,整個人生就那麽徹底失去了光亮......”


    彌昆說到這裏,眼神閃爍,嗓音沙啞,神情沮喪,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沉迷在傷痛之中,反複回憶,無法自拔。


    奎澤仍然沉默不語。


    然而,在那顆深邃獨眼的深處,卻也和彌昆一樣流淌著不平凡的情感。


    那是兩名老人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記憶。


    彌昆用手指揉捏著自己的眉間,表情心累地一聲歎息,再是重新抬起蒼老的麵龐,看向奎澤,低聲質問起來:


    “奎澤啊......告訴我吧......那一天,當我們在和瑟爾佛舍交戰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麽?”


    奎澤眨了眨眼眸,口吻平靜地回答道:


    “我一直在你們的後方,暗中跟隨,暗中觀察......所以,對於你剛才描述的那一切,我其實全部看在眼裏,早就心知肚明。”


    彌昆聽罷,表情當場凝結,隨即滿臉不解地追問著: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奎澤停頓稍許,隨即冷靜坦白道:


    “因為,打從最開始,我和你們的立場就不一樣。”


    “我不想殺死瑟爾佛舍。”


    “畢竟他是我的兄弟。”


    “我不想和他鬧翻。”


    “於是,等到你們全員戰敗之後,我才獨自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打算在最後嚐試一下,看看能否通過和平的手段,懸崖勒馬,改變瑟爾佛舍的心意......”


    聽完奎澤的敘述,彌昆表情一陣變幻,接著便是噗嗤發笑。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改變那個瘋子的心意?”


    “認真的?奎澤?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鬼話嗎?”


    “但凡他的腦子但凡和‘正常’沾上那麽一點關係,願意聽取半點旁人的意見——————!”


    “斐梭也好,艾華克也好,莉莉絲也好,居裏道爾也好,我也好,以及......你也好!”


    “我們所有人都不可能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看看現在你自己的樣子吧,奎澤!”


    “兩手兩腳!全部都是用機械打造的義肢!多麽僵硬!多麽脆弱!多麽落魄!”


    “想想看,你可是當初的第二席!可是和瑟爾佛舍一樣踩在我頭頂的強者啊!”


    “除了他以外,世上又有誰能夠把你削成人棍!?”


    “所以,這就是你試圖和他講理的代價?嗯?”


    “自己變成了一個廢人,而他也懶得殺你,直接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這就是你選擇的結局?”


    “哈哈哈哈哈——————!”


    “可笑,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你所在乎的那點情誼,在瑟爾佛舍的眼裏,屁都不是!”


    “假若你當初選擇和我們聯手,那麽我們指不定還能有點勝算。”


    “結果,你居然......你居然做出了這麽愚蠢的選擇?”


    “奎澤......”


    “你和瑟爾佛舍......真不愧是親兄弟......腦回路皆是那麽的讓人歎為觀止......”


    “你們真他嗎的是兩個捆在一起的人間極品啊——————————————————!”


    彌昆猖狂大笑,肆意謾罵,然而眼神之中卻是不斷噴湧著怒火,頗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奎澤冷冰冰地做出回應,語氣態度顯得沒什麽所謂。


    “輪不到你來評價。”


    彌昆停止笑聲,瞥了奎澤一眼,接著陰陽怪氣地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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