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一頭紙鶴,而是一頭真的鶴,有血有肉,有皮有羽的白鶴。


    福啟城內並未宵禁,因此此時雖然已經午夜,街麵上還是有數個行人經過,下麵的客棧裏也燈火通明,許多剛剛享受完夜生活的客人都還沒有入睡。


    但所有人都沒有對空中飛臨的白鶴投注上哪怕任何注意,即便是有個醉酒的書生剛剛還在對月吟詩,也對月光下的那隻大鳥視而不見。


    唰!


    白鶴收攏翅膀,無聲無息站在了屋頂之上,低頭將目光落在了顧判掛在胸前的銅鏡上麵。


    “吾名鶴藜,不知這位同道前輩如何稱呼?”


    這家夥,還真的是有趣啊!


    光看下麵,倒是個白衣白裙的窈窕女子,但若是再加上那根纖細修長到不像話的脖子,以及上麵的那顆鳥頭的話,無論怎麽看,都別扭到了極點。


    尤其是從那個尖細的鶴喙中發出來的清脆女聲,更是把這種別扭感覺擴大到了讓人難以忍住的程度。


    顧判忍了又忍,才沒有當場笑出聲來。


    他深吸口氣,故意用平板機械的腔調說道,“吾名黑山,汝可稱吾為,黑山神君。”


    “神君,吉時已到,請隨鶴藜前往赴宴。”


    它伸出賽雪欺霜的一隻手臂,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顧判站在那裏沒有動作,一直在安然等候。


    等著這白鶴現出鳥身,再馱著他離開。


    他畢竟還不會飛。


    鳥頭人身的白鶴卻沒有亮出雙翅,而是依舊保持著人身,做出來一個讓他有些驚訝的動作來。


    它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後探手朝著他的腰間摸了上來。


    啪!


    就在白鶴那纖細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顧判褲腰帶的前一刻,被他一巴掌給拍開了。


    顧判盯著白鶴,麵無表情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還是用那種機械的腔調慢慢說道:“這是我費了很多時間精力才找來的傀儡寄生之體,你如此無禮,是想被我吃了麽?”


    被那雙不含一絲感情的眼睛這麽一看,鶴藜頓時心中一顫,後退幾步再次恭敬行禮道:“晚輩不敢。”


    “不敢就抓緊時間帶我過去,若是因為你的原因誤了筵席,讓本神君心情不好,說不得就會直接將你烤了下酒。”


    “晚輩明白。”


    鶴藜深深低頭,將眸子裏的一抹凶光深深藏起,轉身便恢複成修長的鳥身,又趴伏在屋頂之上,任由顧判騎到自己背上。


    唰!


    潔白的雙翅展開,一人一鶴騰空而起,迎著皎潔的月光,飛快朝城外飛去。


    “這種迎風飛翔的感覺,真是相當不錯,正如古人所雲,乘風而去,駕鶴西遊……”


    “不不不,古人沒有說過這麽不吉利的話,從來都沒有說過。”


    顧判半閉上眼睛,享受著冬夜寒風呼嘯著從身邊刮過的感覺,再撫摸著身下那柔軟光滑的翎羽,心情忽然間就變得如同這月夜一般,無比開闊起來。


    但被騎著的鶴藜卻是有些不爽,可以說是非常不爽。


    不隻是因為剛才她被嚇到了,也不完全因為那個粗俗的家夥此刻正騎在她的身上,更是因為那一對賤手,一直都在揉捏撫摸她後頸上最敏感的翎羽,讓她的心一直都猶如萬千螞蟻在爬,卻不得不緊繃身體死死忍耐。


    她不由自主便加快了前進的速度,隻求能早一點將這個家夥送到位置,然後第一時間擺脫掉他的魔爪。


    啪!


    鶴藜的腦袋上毫無征兆就挨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然後便聽到顧判拿腔捏調很是不爽地道:“你飛那麽高那麽快做什麽,還讓不讓我觀景了,而且,你不知道高處不勝寒,我會冷麽?”


    “前輩教訓的是,我這就低一些,慢一些。”


    她再次氣結,卻還是不得不降低了高度,又降下了速度,隻為了他能更好地欣賞一下月光照耀大地的美麗景色。


    隻是在心中,她已經不知道將背上的那位千刀萬剮了多少遍,更是暗暗打定主意,待到回了家,一定想方設法讓他惹怒魔君,然後被狠狠鎮壓,永無翻身之日。


    半個時辰後,鶴藜在一片荒野之中降落下來。


    她快步來到一塊孤零零矗立著的巨石旁,正反方向各轉了三圈,然後伸出尖銳的鶴喙在上麵點了一下。


    兩人多高的大石陡然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下一刻,一道通向地下的台階出現在他們麵前。


    “原來是鶴藜回來了,這位是君上邀請來的客人?”


    一個持著長戟的披甲男子暗處顯出身形,有些警惕地打量著鶴藜身旁的顧判。


    “君上安置於小城內的紙鸞察覺到有同道氣息出現,知曉是這位前輩從城中路過,便邀請前輩來參加夜宴。”鶴藜輕輕呼了口氣,不停抬起翅膀撓著後頸上的翎羽。


    “如此,那就請進吧。”


    披甲男子移開長戟,讓出了深入地下的台階道路。


    顧判刻意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和這個看起來很像是穿山甲變化而成的男子點頭示意,跟在鶴藜身後緩步走進到台階下麵的黑暗之中。


    呼……


    一團淡紅火焰自顧判掌心燃起,刹那間將一片黑暗添加出幾分淡淡血色光芒。


    鶴藜沒來由地顫抖一下,快走幾步與顧判拉開了一些距離,心中那抹突然升起的驚悸才一點點減弱下去。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隻有沉悶的腳步聲回蕩在一直向下的石階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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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大概一刻鍾時間,終於來到石階盡頭,視線豁然開朗。


    展現在顧判眼中的,是寬敞明亮的巨大地下空間,地上是數排延伸出去的火盆,頭頂的石壁上每隔丈許距離便鑲嵌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將整個空間照耀得如同白晝。


    沿著兩列火盆中間的道路繼續前行,不多時竟然讓他看到了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在火光與珠光中熠熠生輝,最後則是一座大氣莊重的宮殿式建築,數間偏殿環繞著正中央的大殿,遞升而上的台階兩側,還站著兩排持戟默立的披甲士卒。


    鶴藜就在大殿前的第一級台階旁停下腳步,微微躬身道:“晚輩最多隻能送到這裏,吾家主人就在殿內等候,請神君自行前往。”


    顧判點點頭,漫步踏上第一級石階。


    “能在不知道多深的地下搞出這樣的場麵,還真是不小的手筆。”


    “看這兩排侍衛身後的尾巴模樣,他們似乎都是穿山甲幻化而成的人形?”


    “有意思,從逍山老人起始,到後麵的黃皮婆婆,狐姑娘,再到如今的鶴姑娘、穿山甲護衛,這裏麵很有些東西,值得去研究和思索。”


    “那麽,這位名號大到不得了的通幽魔君,到底又是什麽東西顯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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