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就這麽恍若癡呆地,順著腳下的溝壑、朝著遠處的燭火微光,慢慢走了許久。


    這片有些像是地下陵墓的黑暗裏,並非全部空曠無邊,偶爾還穿插著幾條甬道,讓眾人能間或扶住了牆麵,不至於全然無依。


    然而除此之外,竟再無其他。


    這本該安放了無數死物的陵墓裏,別說諸侯帝王們享用的層層棺槨,就連副尋常富貴人家會用上的棺木都無,更不見土俑之類的陪葬之物,空蕩蕩的……仿佛隻是個被棄之不用的龐大空穴。


    於是眾人惶惶無狀地往前走了數裏之遙,也沒撞上任何擋路的物事。


    雙腿健全的諸位且罷,就連天生殘廢的桑耳與柑絡,也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生”出了兩隻健全的腿腳,甚而毫無阻滯地在這幻境裏走了許久,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像是這雙腿本就該是自己的,從來也沒有離開這副皮囊過。


    至於在淵牢裏一直恢複了獸身的小房東,更是驚覺自己此時竟是以人身在直立行走的,就連身形都平空高大了不少,並不是多年來在如意鎮現於人前的那副六歲孩童般的模樣。


    可她和其他諸位同伴一樣,也極為自然地接受了這怪異的變化,並沒有動念“懷疑”……仿佛這個顯然不是自己的“自己”,此時此刻,才是對的。


    事實上,眾人也根本沒有閑暇來顧及這種“怪事”。


    不知為何,他們越往前走,越隻覺得身子沉重,全身上下各處的關節竅穴更是痛楚難忍,尤以雙眼為甚,像是自己堪堪從什麽死境裏逃出來,皮囊與魂魄都受了重傷、即將崩潰,然而肚裏更有一股子無處可去的憋悶恨意,推著他們不得不往前走著,絕不甘心就此倒地不起。


    不能死在這裏——有個聲音在他們耳邊嘶喊,絕望且憤恨。


    逃出去……從這裏逃出去,回去報仇——那聲音分明是自己的,卻陌生得、猙獰得讓人隻想撕爛自己的耳朵。


    可是,這雙眼睛快看不見了啊……有誰,有誰在這裏——他們往前走得越久,那聲音也愈發認清事實般地頹喪了意誌,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隨著那聲音的漸漸低迷,眾人驚覺自己的眼前也跟著模糊了大半,極遠處的那些燭火本就微弱飄渺,這麽下去,恐怕就連這些無法靠近的微光也會從視野裏消失無蹤!


    盡管素日裏脾氣迥異,可置身在這片暗裏,眾人連轉念都未來得及,就不自禁地被那聲音裏的絕望與認命牽了過去,幾乎要跟著低喃出聲。


    誰來……幫幫我。


    如同春夜裏的螢火驟然聚集在了一處,眾人在即將頹然倒地的刹那,眼底乍然亮起了道無法忽視的光。


    等到他們扶著牆、勉強抬起頭來,才看到眼前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團白乎乎的光影,大如人形,此時在這暗裏乍現,竟也不會刺得他們的雙眸生疼。


    這團光影像是在這片暗裏住了許久,早已成了此處的一部分,因此即便是他們這些“誤闖”入境的外來客,也未覺得這團光影橫空出現有何怪異之處。


    不同於極遠處那些微弱的燭光,這團朦朧的白光與他們靠得頗近,像是隻要往前疾疾跑上幾步,就能一把抓住。


    眾人忍著眼底的極度痛楚,盡力睜眼望去,也無法分辨這白影是人是鬼、是魅是妖,甚至看不清這團光影的身形輪廓,隻覺得自己的眼睛在黑暗裏疼得厲害,唯有死死地盯住了這團白影之際,才稍有緩解。


    就連一直都響在他們耳邊的那個透著絕望的聲音,也因為見到了這麽個人鬼難辨的“救星”,而終於消停了下去。


    那白影像是在等著誰。


    “它”一直逗留在原地未動,直到眾人動了念頭、想去碰碰這團光影,腳下也跟著往前挪了數寸,“它”才會沿著那些挖入地下數寸之深的筆直溝壑、慢慢地移開幾分。


    接下來,那白影像是有意要引著眾人去往某處,不疾不徐地在前頭帶著路,兜兜轉轉地越過了不知多少條溝壑,未有猶豫,徑直望著某一個方向移去。


    那白影甚至還極為體貼,隻要眾人一時吃痛、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它”也會駐足在了原地,甚至像活人般轉了過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還向著眾人招了招手。


    白影的手中似乎也撚著股燭火,搖曳明滅,不過是那麽一點微不足道的光和熱,就足以吸引著人不自覺地要朝它撲過去。


    然而白影刻意保持著距離,仿佛一旦被生人觸碰到它,便會生出什麽了不得的意外來。


    眾人就這麽茫茫然地跟著白影往前走,中間永遠都隔著約莫三步的距離,也不知從哪裏來的信任之感,總覺得隻要跟著“它”,就能找到個讓自己坐下來、安心休憩的地方。


    於是就連身魂裏的劇痛,眾人都能勉強容忍著,沒有當即就癱軟在地。


    他們要被帶到哪裏去?


    那些微弱燭火晃悠的地方,是不是有勾魂的冥界使者在等著自己?


    眾人竟沒有想過要多問半句。


    直到這片安靜的暗裏,猛地冒出了個咋咋呼呼的聲音。


    “什麽東西?唉唉唉……你不是木頭?!”


    這聲音一起,刺得眾人猛一激靈,或雙耳乍立、或腿腳一歪、或眼皮更沉,再不複這一路而來的默然安分。


    眾人恍如從醉夢中被冷水澆醒,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誰。


    可待他們駭然往前望去,看到的仍是滿眼的幽沉黑暗,極遠處果然還有不少微弱光亮晃晃悠悠著,一如他們這場“夢境”裏的異樣景象。


    數步開外,那團朦朧的白色光影也還“立”在原地,此時正又一次地轉過身來,朝眾人緩緩伸出了隻“手”,像是要扶著客人往前走。


    然而隨著秦鉤那幾近嘶喊的質疑聲響起,幽沉的暗裏還跟著刮起了陣忽遠忽近的怪風,偶爾發出幾聲“砰砰”異響,似乎是撞上了什麽極為堅硬的物事。


    四麵八方的暗幕驟然像是被無數的碎石砸出了漣漪,漸漸泛起了波動,就連眾人眼前的這團白影也倏爾扭曲如斷裂的水流。


    不知是不是一時的癡怔錯覺,那白影徹底消逝之前,眾人竟恍惚從裏頭看到了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的深處毫無生機,一片虛無,如同死後的荒蕪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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