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的幼弟裏,有個幾近耍賴的小子,平時就喜歡在地上劃拉個不停,說是在為這世上“造字”,後來更自作主張地給自己取名為“倉頡”,比起其他兄弟來都要嬉皮笑臉得多,在到了地界後,更是一口喊他一個老大哥,死活跟著他到處晃蕩、不肯自己走去哪兒。


    還好……還好。


    還好他能賴死賴活地跟著自己,才沒有和其他幼弟一起、連屍骨都沒有剩下半點來。


    太弱了……太弱了啊!


    他拿著幼弟們用石塊、巨木和頑鐵一起鑄造出來的刀器,瘋狂地斬殺著分不清到底是妖獸、魔頭還是神明的來敵時,肚裏隻瘋狂地痛哭著這一句話。


    他自己實在太弱了,倘若能像第二代的獨眼巨人們那樣,僅憑著一雙肉掌,也能把死敵們拍成碎渣,即使不能徹底保住他們居住的這個村落,至少還能護得幼弟們殺出一條血路來。


    這一代的幼弟們……也太弱了啊!怎麽能隻被對方的利爪、兵刃、乃至平白從地下升起的瘴氣堪堪碰了一下肉身,就氣絕倒地不起?!


    身上的皮甲屢屢濺上了不知誰的血,他眼前也隻剩了片赤色,一如他最初降生在地界後不久,附近的火山受激爆發時、濺落在他腳前的大灘滾燙熔漿。


    他怎麽才能救得了所有的……“人”?


    突如其來的圍殺下,他隻來得及救出了倉頡一個,憑著他遠勝於幼弟們的堅實肉身與還算勉強的臂力,一路衝殺到了這裏。然而倉頡的肚腹上也已多了個流血的大洞,被他強行挾在腋下才拖出了重圍。


    為什麽每一次都要回去?


    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所有“人”死絕,為什麽要造出我們來?


    他拖著倉頡站在血雨裏,呆呆地望著雷雲層疊的憋悶蒼穹,手裏的鐵石刀器也隻剩了半截,四麵八方都有不肯放他們一條活路的死敵虎視眈眈,等著將他們兄弟倆的身魂撕成碎片。


    他笑了笑,眼裏的茫然並不比第一次看到幼弟們降生時淡上多少。


    女希氏大人……女媧大人,這次,我們都不用回去了吧。


    等到他終於醒了過來,看到的卻是一片空茫茫的天地。


    手裏的鐵石刀器不見了,身上的皮甲也像是在哪裏被洗了洗,隻剩了不少道已經泛黑的血汙痕跡,卻已經沒有了讓他作嘔的腥臭氣。


    本該和他一起癱倒在地的倉頡也不知所蹤。


    他掙紮著坐起身來,環顧著這片容他昏睡的天地,心知肚明這並不是自己熟悉的那片上界虛境。


    耳邊響起的聲音竟不是女媧的,但讓他更驚訝的,是對方話裏的意思,讓他不得不反問了一句:“我要留在這裏?”


    那聲音聽起來隨意得很,顯然沒打算跟他廢話太多:“這是上界留給地界還有望封神的生靈的唯一通道,一直以來都隻有我一個守著,反正女媧把你救回來、也隻是讓你傻乎乎地等著下一代的降生……還不如跟我一起在這裏等等好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女希氏之外、有生靈這麽不容置疑地令他做一件事。


    可對方切切實實地已經替他做了定奪:“等到第五代人族在地界出現,我就放你回去。”


    這片虛境裏空無一片,唯有他,和不遠處的一個雕紋石墩。


    他鬼使神差地站上了石墩,眼睜睜看著虛境中出現了一道澎湃無匹的靈力,漸漸化成和倉頡他們造出來的某些兵器有幾分相像的模樣,繼而停在了他的身後。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伸出手去,以仍然傷勢嚴重、痛得他幾乎站不住腳的虎口,握住了這股化作長槍模樣的靈力。


    倉頡這一代的“人”們在熔鑄一術上頗有心得,也曾提出要給他這個老大哥造出個最適合的兵器,卻都被他拒絕了。


    除了追尋必要的吃食,他並沒有要和其他生靈打架的興頭,即使是狩獵,也習慣了憑著直覺和手腳的反應,至於這些奇形怪狀、各有各的殺招的利刃兵器,實在有些太麻煩了。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片並無其他活物的通道裏,像個不懂事的孩童那樣、從頭開始學兵器的用法。


    更讓他尷尬不已的,是偶爾來到這片空茫虛境裏的陌生生靈們,都在敬畏非常地將他身後的靈力喊作百裏青虹後,順帶喚他一聲什麽“守道神將”,讓他哭笑不得。


    他是個不容於上界的“人”,是如今天地間僅剩的三個異數之一,哪裏算是什麽神將?


    他就這麽在石墩上站了數不清的年頭,漸漸習慣了和背後的老朋友為伴、繼續守在通道裏,哪裏都不去,就連後來發現闖入通道的生靈中已經出現了下一代的“人”,甚至連昔年的幼弟倉頡在人間“造字”封神,成了名正言順的上界一員,也沒開口讓老朋友放他回地界去。


    背後的老朋友比料想中還要囉嗦得多,更對他這個算是上古人族的異數極感興趣,在沒有生靈來通道裏打擾他們的時候,他也總是要回答老朋友的各種問題。


    “你記得不記得自己幾歲了?”老朋友在交代了自己的年紀後,就反問過他。


    他的確不記得。他隻知道自己在守護獨眼巨人的時候,已經漸漸長出了胡茬,但年歲越久,他的肉身皮囊也未見像第三代和第四代那樣、寥寥數十年就老去的跡象。


    說起來,他前前後後見過不少妖族眾生,其中有幾位更是交手數次,然而對方是幾乎得道的妖族靈獸,也像是比他老得更快些。


    他和倉頡一樣,偶爾會生病,卻像是並沒有幼弟們那種所謂的……“老去”。


    就連已經在通道裏駐守了不知多少年歲後,他借著老朋友的倒影,也沒看出自己的眉目麵容有什麽老邁之相。


    老朋友也認同了他這點揣測:“另外那兩個‘人’,跟你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有來有往,他當然也問過老朋友幾個問題。


    “他們兩個,去了哪裏?”老朋友的嘴巴不嚴,早就告訴過他,不僅是倉頡被救了下來,就連第三代最後那位隻剩了一口氣的幸存者,也被女媧一起留住了性命.


    可他一直在通道裏,未曾再見過兩位幼弟一麵。


    “當然隻能送去冥界了……那裏鬼靈眾多,總比在上界藏住兩個異數要容易得多。”老朋友知無不言,顯然並不在意女希氏之前的囑咐,“你沒聽女媧提起過……‘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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