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沒有百折空刃?


    應該算是有的。


    那年拜別師門、還沒等徹底離開裂蒼崖山脈,大師伯就咋咋呼呼地從峰巔上跟了下來,之後不就切切實實地將這把師門寶刃硬塞給了自己?


    可是後來呢,那把短劍去了哪裏?


    啊……是被小甘吃進肚裏去了。


    那時的自己,還未知曉百折空刃是師門中傳給繼任掌教的信物,隻知道師門諸位尊長都對這把劍器極為愛護,從不輕易示於人前。


    可大師伯犯起倔來,有誰能夠強得過他?


    偏偏師伯幾乎全聾,也不肯道明為何會偷出這把劍器來當做臨別之物,隻說什麽都要讓他帶走,自己隻好貼身把百折空刃帶回了如意鎮,層層保護地埋在了箱底,自此再沒去動過。


    直到短劍被餓得發瘋的甘小甘循著“香氣”找了出來,吃得隻剩了個掌寬的劍柄。


    要拿這劍柄還給掌教師尊麽?


    開什麽玩笑……


    縣太爺眉目低垂,就這麽呆立在原地、心緒繁雜地斟酌了許久,才苦笑著對桑耳長老搖了搖頭。


    桑耳得意洋洋地衝著柑絡揚了揚下巴,無聲地炫耀了他的料事如神,這下連箍住縣太爺的那隻手也抓得愈發緊了。


    縣太爺倒沒有掙紮,隻稍稍吃痛地長呼了口氣,甚至出乎柑絡長老的意料、輕而易舉地就答應了桑耳的無理之求:“晚輩身無長物,要拿出其他的靈藥來,確實難上加難……可您借的要就是這‘魂玉’,晚輩就不敢吝嗇了。”


    他甚至還躬下了身,勉強給桑耳行了個大禮:“隻要前輩答應我一件事,出了淵牢後,晚輩就跟您回鍬鍬穴去。”


    桑耳如臨大敵地肅然了神色,手下則毫不放鬆:“說說看。”


    “前輩取出‘魂玉’後,請勞煩一趟、把它直接送回裂蒼崖去,交給掌教師尊。”縣太爺望了眼躺在不遠處的裂蒼崖弟子們,眼中神色莫測,卻讓半空中的秦鉤聽了心中一涼,“那本來就是祁師兄的東西,我不能再占著了。”


    “你這娃娃盡胡說些什麽?”桑耳長老皺了眉,還以為是自己手下力道太大、把這脆弱的小子抓得神智昏聵了,“我隻說要跟你借‘魂玉’用用,又沒說要搶走。”


    老人家猶豫著鬆了手,卻死死地盯住了樓化安,生怕這眼生的娃娃會不守諾言、趁機偷跑掉:“百折空刃還可以送來送去,‘魂玉’要是那麽容易就能搶走的玩意,我鍬鍬穴還不早就造出了一個?”


    縣太爺本就煞白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無極伢子沒有告訴你?”桑耳撓了撓耳朵。


    縣太爺僵在原地、連柑絡長老差點從他背上滑下去都懵然不知,他的回答當然不言而喻。


    “真是越來越亂來了……”桑耳氣得差點要把自己頭上的軟帽撕個稀巴爛,“老柑絡你聽到沒有,咱們才幾年沒看著點他們,掌教位子都變得那麽不值錢了?”


    柑絡長老費勁地扒拉著縣太爺的肩膀,直到柳謙君在後頭暗中幫著托了下,好不容易才能再次“坐”穩,聽到老朋友又一次數落起了無辜的裂蒼崖掌教,煩得他心肺都要扭作一團、猛然咳出了聲。


    桑耳這才收斂了些,卻開始毫不見外地把縣太爺的肩膀到手肘的骨頭捏了個遍,話鋒陡轉:“娃娃你才幾歲?”


    “二十七。”半空中的青墨鬼氣終於等到了能插嘴的空隙,慌不迭地替發小應了句。


    “你修煉到了辟穀期?”桑耳長老瞥了秦鉤一眼,但還是很快又將眸光轉回了樓化安身上。


    縣太爺默然搖頭。


    “那你以為,無極小子為什麽會放著一群跟了他那麽修煉多年的親傳弟子不要,這麽草率就決定要把掌教之位傳給你?”桑耳不耐煩地冷哼了聲。


    縣太爺慌忙擺了擺手:“前輩誤會了,諸位長老從沒有說過……”


    “他們當然不會告訴你,這麽早就提起以後要讓你執掌一門,還不把你嚇得根本沒心思修煉?”桑耳不耐煩地在原地跳了數圈,語聲漸高,“‘魂玉’是裂蒼崖裏第二值錢的寶貝,不是認定了繼任掌教的人選,是不會輕易送出去的。”


    “晚輩……是被犼族送上裂蒼崖的。”縣太爺隻覺手心發冷,強笑著又找了個連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也許師尊……無極掌教怕我肉身羸弱,不堪修行之苦,無法和犼族交代,才會用這法子護住我的身魂罷了。”


    “‘魂玉’不可遇,卻能求,還是我們十九個山門數代以來最難求的一個寶貝……隻要順利‘養’進了命魂裏,除非主人自己刻意壓製,都會自成一股小周天,護住魂魄、靈台與肉身元氣,比世間什麽靈藥都有用,就像……像什麽來著?”終於看明白了麵前這娃娃的別扭性情,桑耳幹脆自說自話起來,“啊對對,就像狸奴族傳說中的九條命。”


    “至於你這種連辟穀期都未修煉到的小家夥,更是平白撿了個大寶貝,就算有那麽幾年犯了懶,不再修行苦練,隻要一朝重新喚醒了‘魂玉’,修為也不會退到哪兒去。”


    “這禁術說難不難,得要找齊八位修為有金仙大成之境的老家夥聯手,帶著挑中的親傳弟子閉關五十天,最後再經裂蒼崖落雷峰巔上引下來的天雷過身,萬中無一的機緣湊巧下,才能在那弟子的命魂裏種下‘魂玉’,此後還要再耗上不少於兩千日夜的辰光來調養‘魂玉’的根基,麻煩得要死……”


    “‘魂玉’一旦種好,就連宿主的使喚都不肯聽,絕不會舍主人而去,更不可能被生挖出來、送給旁人。當然了,要是施法得宜,也能暫借出去,可眼下除了我鍬鍬穴有這個本事,這世上的其他人都是辦不到的……可也隻能是暫借,還得哄你這個主人心甘情願,之後更要牢牢跟在它百步之內,不然得了氣機牽引,還是會立馬逃回你命魂裏去。”


    桑耳“語重心長”地解釋了這麽一大通,才歇了口氣,繼而不耐煩地跺了跺手裏的四尺木棍,想要震醒僵立原地、神色恍惚如墜夢中的縣太爺。


    “這種連我鍬鍬穴都沒法送出去的大禮,你以為無極伢子會在費勁千辛萬苦後、平白送給個和他裂蒼崖毫無幹係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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