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界如今盡是他的小輩、無趣得很,幽冥眾鬼修為飄忽,修羅界眾生住得太過分散、能找到的又個頂個地死心眼,魔惑界良莠不齊、即使是稱得上厲害的家夥也虛妄得很,至於金仙界……不過是個容暫且不夠資格進入上神界的廢物們停留的地方罷了。”


    那是末傾山大弟子進了太湖淵牢後不久,震驚於這滿虛境裏的囚徒身份、想要從師尊那裏得到個說法的時候,第五懸固背著杜總管回答他的話,幾乎一字不差。


    聽到徒兒這幾近質問的疑惑之語,那時的末傾山掌教竟然還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壓根沒有多看一眼連破蒼大刀都快拿不住的大弟子,話音剛落就又奔去了柑絡長老所在的石室,驚得滿過道的發亮微芒四處逃竄。


    “還真是亂來啊……”聽到末傾山大弟子轉述了這種幾乎把天地六界都罵了個一無是處的胡話,蒲團上的女子反而輕笑了出聲。


    她低著頭,將麵目都隱在了石室的陰影裏,卻不容分說地替破蒼主人接下了第五懸固那句話的後半截,隻是女子的言語裏並沒有他人料想中的震驚或唏噓,倒更像是安慰在場諸位般的……敷衍說辭。


    “既然這五界在他眼裏都沒什麽好玩了,剩下來的,可不就隻有那動不得、也動不了的老天了麽……”


    一直都躺在蒲團上裝作死人的殷孤光忽地抖了抖。


    可他還是死死地閉著嘴,也沒有爬起身來。


    即使無需女子點破,末傾山大弟子的言下之意也再明白不過,第五懸固既然已經看不上了這五界,那他中意的……當然就隻剩下了上神界。


    破蒼主人神色異樣地點了點頭,便再次靜默了下去——他到了這一刻也未能完全懂得師尊這個荒誕的執念,當然沒法繼續和“三姐”解釋下去。


    他雖是末傾山的弟子,數百年來也確實嗜戰如命,卻比第五懸固要實際得多。那個在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所謂上神界,於他而言實在太過遙遠,哪裏比得上柴小侯爺、雪鴞妖主、張仲簡……這些實實在在就活在人間界的對手?


    師尊的執念無論由誰說來,都像是胡說八道。


    過道裏一時淡下了聲息。


    “三姐果然也是知道的。”良久良久,還是攙扶著丈夫高大身軀的少女輕輕開了口。


    柴夫人狀若無意地揮了揮手,將圍繞在她身邊的發亮微芒都趕得遠了些,眉眼間的神色倒比末傾山大弟子要淡漠得多。


    破蒼主人道出的這番真相,他夫妻二人顯然早就了然於胸,甚至因為有沈大頭這個內應,還暗中打聽到了一些“意外之喜”。


    “六方賈和第五前輩的這場盤算,雖然一直沒有與我們這些客人明言,可也隻能瞞住九山七洞三泉的後生小輩們……‘住’在這一層的各位掌教與長老們,十有八九都是心裏有數的。”


    “九山七洞三泉與這湖底虛境的淵源極深,隻是這次突然攪進了六方賈這個禍害,才會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故而第五前輩留下手書、讓他們趕來淵牢時,諸位掌教與長老也以為是糾纏他們數代的那段孽緣又泛出了行跡,才盡數自投羅網。”


    “可三姐您卻不一樣。”


    少女有意無意地望了眼躺在蒲團上的殷孤光,似乎是指望後者再次適時地露出點馬腳,連累得石室裏的女子也稍動顏色。


    然而隱墨師這次無聲地垮倒在黑暗裏,像是對身下的蒲團滿意得很,壓根沒有半點動靜。


    少女悠悠地歎了口氣——衛禽於她母女有恩,若非必要,她是不願難為他的至親的。


    可這位至今未透漏名諱來曆的“三姐”,怎麽就比衛大哥……還要固執七分?


    “除了衛大哥,您和現今的人間修真界該沒有半分的幹係,卻也被杜總管安排著安身此地,陪著九山七洞三泉的諸位掌教與長老們,甚至連桑耳長老都能時時前來探望您……要說隻是因為您這雙能裁衣縫補、替他留住那雙眸子的手,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


    “第五前輩糊塗了多年,連自己的名諱都不一定能記住;這次不惜要把這世上所有的老朋友都拱手送給六方賈,更是把他在人間界的退路斷了個徹底……可他擺明是心知肚明您至今還被留在淵牢的由頭的,卻不曾告訴任何人過,包括杜總管。”


    “他隻在被問急了的時候,恍惚應過一句,提起您是杜總管親自請來的貴客之一,他也是到了太湖才知道有這回事,而您之所以逗留在淵牢裏數年不去……是因為您和他一樣,有個不可解的執念作祟。”


    少女目光灼灼地望準了石室裏的女子,猶豫著、卻也堅持著追問了句:“可是三姐,你怎麽可能……會和他老人家有一樣的執念?”


    後者聞言抬起了袖,連眉眼也翹得宛如新月。


    可女子笑著的同時,也學起了隱墨師的賭氣模樣,一言不發。


    她這無聲的笑顏,倒比什麽解釋都更有說服力——早在九山七洞三泉的一眾生靈被騙來太湖之前,她就已住進了這僅有一張蒲團的石室裏,無需六方賈照拂、亦無需誰來陪她說話,安靜得像是這地界本就是她的家中院落,哪裏像第五懸固這個老瘋子、片刻沒找到人陪他打上一架就全身發癢?


    更別說她的下半身不知受了什麽重傷、根本無法動彈,連坐在石室裏都被杜總管安排了個柔軟的蒲團,脖頸、手麵上還遍布著如遭雷殛的可怕傷痕,比起淵牢裏其他的囚徒看起來都虛弱無助得多。


    她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甚至還“聽話”無比地為杜總管裁衣縫補的無名女子,怎麽會和末傾山掌教有著同樣的執念?


    可是……為什麽?


    倘若她果真是個與世間眾生都毫無瓜葛的避世生靈,為什麽第五前輩對她身在淵牢這個事實極為不安,每每都要繞道來此處看她?


    為什麽六方賈和末傾山掌教對她的態度截然相反,像是隻要她在這太湖底,他們那個近乎於“墮天”的大計就會變數不斷?


    她到底……向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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