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子你過來。”


    老者呆了半晌,才突然吊了雙眉,朝著不遠處的柴侯爺招了招手。


    躲在牆角處的夫妻倆驟然僵住了身形。


    少女更是掌下用力,將“丈夫”的臂肘箍得愈發緊了。


    事實上柴侯爺根本無需“妻子”提醒,也早就下定了決心不往這老人家身邊靠近半步,聞言已脖頸僵硬地搖了搖頭。


    “你怕什麽,我知道你要忙著照顧這女娃,騰不出空來陪我好好打一架……不會為難你的。”老者拽了拽自己的長須,不耐煩地將破蒼大刀在湖石麵上猛然敲了幾下。


    殷孤光依舊趴在蒲團上裝作死人,看到這境況幾乎要笑出聲來——這把當初差點掀翻了整座如意鎮的莽撞刀器,竟也有這麽窩囊聽話的時候。


    難道是因為親眼見到主人敗在了老者手下,還傷成了這副生不如死的淒慘模樣,才讓它覺得毫無勝算,不得不暫且服了軟?


    隻是破蒼向來都習慣了在人間界橫衝直撞,即使偶爾受創,也是與另一柄神兵的碰撞死戰才留下的淺痕,眼下這種憋屈的窘境……卻是它並不熟悉的。


    它那異常寬闊的刀身被老者隨意且大力地一下一下砸在蛟龍骨上,幾乎要震碎了它的刀尖。


    然而老人家絲毫不憐惜這把被自家大弟子視若性命的刀器,仍然用它“咣咣”地砸著腳下的湖石,像是這響動必會逼得柴家小子聽話地滾到他麵前來。


    “過來過來……你這娃娃怎麽磨蹭成這樣?”像個凡世的頑童般耍橫了半晌,卻還是沒能讓柴侯爺夫妻往他這邊挪近半分,老者氣惱得差點拽下了自己的半把長須,“老桑耳早就把六方賈那群娃兒們都帶走了,這地界又沒什麽生人,哪會有誰能傷到她?你就離開她幾步罷了……難道她還會當著咱們的麵,好端端地被人取了手腳?”


    老人家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話落在旁人耳裏更像是威脅,自己倒先不耐煩到了極點,轉而對著被護在牆角的少女猛招了幾下手:“行行行,女娃你也跟著他一起過來。”


    似乎是被這邀請嚇了個半死,少女的麵色倏爾愈發青白,腳下更毫無挪動的跡象。


    她依然躲在柴侯爺身後、不肯往外走動半步,聞言隻是尷尬地朝著老人家笑了笑,試圖將他們兩人從這“絕境”摘出去:“前輩既然要教訓徒兒,也該關起門來……我等外人在側畢竟不方便,還是不要過去了吧……”


    “誰說他是我徒弟?”老者驟然跳起身來,著急忙慌得像是被什麽利器刺中了腳心,語聲也愈發響亮,中氣十足到幾乎能震聾了殷孤光的雙耳,“這種搶人兵刃的卑鄙盜匪……怎麽可能進得了我末傾山?”


    他身子都未站穩,就毫不客氣地踹了腳那仍如死屍般躺在他腳邊的魁梧身軀,將本就滿身鮮血淋漓的末傾山大弟子踢翻了過來。


    於是後者那被黝黑麵具遮蔽的麵容,也終於現在了柴侯爺夫妻眼前。


    虛空中的萬千碎芒像是都在這一刹那往旁側躲了開去,少女的麵色變得更差了。


    老者冷笑著瞧了眼這被他親手揍得人事不知的“大弟子”,忽而衝著柴侯爺問了句不痛不癢的話:“柴家小子……我記得,那年散仙大會上和我那大徒弟打了個難解難分的,不就是你?”


    柴侯爺麵色鐵青地猶豫了許久,最終也隻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這兩人不打不相識、還聯手將當年那散仙大會攪亂得一片狼藉的往事,早就在人間修真界眾所周知,當然也不會逃得過末傾山掌教的耳朵。


    “他和你打了那一架回來後,足足有兩個月都雙手虛乏,連破蒼都幾乎拿不起來……至於你麵上的這兩條疤,應該也是這小家夥和我那徒兒一起留下的,對不對?”老者掂了掂手裏的寬闊刀器,在他嘴裏成了“小家夥”的破蒼大刀果然真成了個聽話的孩兒,任憑前者使喚如玩物,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翻轉不休,還每次都乖乖地將柄格送到了老人家的手裏,全然不見平日裏隨時都會破空而去的任性模樣。


    隻有它刀麵上的雪亮光華仍在固執地閃耀著,刺得柴侯爺夫妻和殷孤光姐弟都幾乎睜不開眼。


    柴侯爺再次緩緩點了頭。


    像是因為老者這舉動有些瘮人、說不定隨時就會傷到了身後的妻子般,他自然而然地將右手往後探去,將少女往牆角攏了攏。


    於是他順理成章地將右掌就此藏在了身後,也隻有少女一人才能看到,這隻裝作來護她的手掌已擺脫了許久以來的痙攣之症,卻像是忍受著什麽極大的怒氣般,正緩緩地彎曲了骨節、漸而握成了拳。


    少女皺了眉頭,輕輕歎了口氣。


    “所以這淵牢裏除了我這個師父,也就是柴家小子你……該能一眼就認出這孽障絕不是他。”


    老人家猛地抓牢了大刀的柄格,手腕微動,破蒼鋒利的刀刃就倏爾劃過了虛空。等到殷孤光勉強在那雪亮的刀芒下眯眼望去,才發現末傾山大弟子右臂上的衣衫已被盡數撕裂。


    不知是老者故意沒有收力,還是破蒼大刀的鋒芒實在有些霸道,這隻手臂上漸漸滲出了無數道淋漓的血跡,彈指間就幾乎將男子的右半邊身子都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赤色。


    這境況突如其來,亦出乎了在場諸位的意料——第五懸固的確是人間修真界無出其右的戰癡,也極為歡喜能將足以與他一戰的對手揍得爬不起來,卻從來也不會欺淩早已沒了自救之力的狼狽生靈。


    殷孤光差點沒能顧上繼續裝作死人,藏在袖裏的手指已當即掐起了法訣,卻在片刻之後才恍然醒覺,此時的自己根本連個像樣的化形術法都施展不出,又哪裏能在末傾山掌教的眼皮底下藏起破蒼主人?


    柴侯爺更是連眼角都隱隱撕扯開來,現出了極為可怕的丁點猩紅之色。


    蒲團上的女子冷眼旁觀至今,連半句話也懶得吐出,像是不管這老家夥在她眼前狂囂些什麽、都不過是山野間的蟲鳴,然而她此時卻極為厭惡地蹙了眉,繼而慢慢將手裏的絲線繞成了團。


    她微微笑著抬了頭,替不敢和這老怪物頂嘴的三位後輩仗義執言了一次:“您老人家連自己的名諱都常常忘了個精光,偶爾不記得自己的徒弟長什麽樣子,有什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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