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龍一族從來不忌葷腥,他又是西海裏最“難養”的龍子,從小盡吃些奇奇怪怪的物事,幾乎要嚇得老龍王和姑姑把他送去北海寄養——不肯好好吃飯、稍不留神就會溜去龍宮外撿回一堆神兵殘骸、還嚼得眉目飛揚的孩兒,畢竟不是代代都有的。


    可即使是他,這輩子也還沒見過這許多的“珍饈美食”同時當前。


    甘小甘舉著手裏的檀木小箱許久,久到兩隻手臂都發了酸,也沒聽到龍王爺到底選哪個來和她換“墨綠醬汁”的定奪之語。


    女童皺著眉頭,半是不舍、半是疑惑地將木匣抱回了懷裏——對方畢竟是出身西海的龍子,會不會看不上木匣裏的這四樣吃食?


    她猶猶豫豫地撥弄著檀木小箱裏的寶貝們,這裏頭的每一樣都在木匣裏呆了六年以上,即使這些年來偶爾餓極,她也忍住了肚裏的翻攪痛苦,不肯動用這些味道極其鮮美的備用吃食。


    可是……甘要和樓賠罪呀……


    甘小甘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下定了決心般地霍然從小箱裏抓起一枚渾圓無角、內裏有個透亮小人打滾不休的石塊,閉著眼高舉在了半空:“這些都很好吃……不信甘,拿去。”


    這話沒頭沒腦,若換了旁人,大概是聽不懂的。


    可同為自小盡吃些古怪美味的吃貨,龍王爺當即就聽明白了女童話裏的賭氣之意——這丫頭以為自己不肯換,竟然願意把這石髓精怪當成試吃的佳肴,讓他先試試味道?!


    “別別別……”龍王爺急得手足無措,隻好抬起鱗爪、開始瘋狂地撓著自己的龍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想到了個最不可能的蹩腳借口,“我牙口不好。”


    那七、八顆渾圓石塊裏的光亮小人們,還全然不知自己就要被拱手轉送給他人,仍舊極輕極輕地歡笑著在石中打滾,隻有在偶爾彼此撞擊時,才會“咯咯”地笑著淩空旋轉了身軀,繼而再次蜷身成圓、推滾著“石塊”們滴溜溜地到處轉悠。


    不似木族自古以來的生生不息,人間界山川曠野間的頑石少見靈氣,又因為己身無法輕易動彈,隻能任由風雪、雷雨、川流乃至凡間的活物們隨意處置他們,往往在漫長的年歲裏曆經他族無法想見的磨難,若機緣得宜,便會漸而於石身的中心,長成被人間修真界喚作“石髓”的至寶。


    沈大頭隨身帶著的翠玉蜻蜓,被柳謙君收藏多年、最終還是落入了甘小甘肚裏的九龍傲空黑玉杯,都是誕自於玉髓的至寶,卻還遠遠未到自成精怪的地步——九龍傲空黑玉杯固然玄妙,其中卻無半分的生機;大頭侏儒的玉髓蜻蜓則本是幾十塊奇形怪狀的翠玉,在被挖出來後,才被欠了沈大頭人情的一位妖族散仙施了術法,最終成了隻聽大頭侏儒號令的傳聲仆從。


    真正的石髓精怪極難誕生,據說隻有那本就孕育著金玉的頑石,機緣巧合下停步在不下於七條地脈靈泉彼此交錯的地底深處,才能蘊養得金、水、土的三大本源靈力圓融成一家,百年之上漸成石髓,更要越過千載才養得石髓中心堪堪生出靈智。


    這些比參娃還要小巧不少的石髓精怪娃娃們,身軀四肢與人族有五分相像,卻無眉、無耳、無鼻,如同初生孩童的麵容上唯有三隻眼睛和兩張小嘴,不管再繼續在石中蘊養多少年都不會再變化,其壽命長短迄今在六界中是個謎團,似乎是石身不破、便能永遠存活下去。


    彼時的石髓精怪,若能落在有心人手裏、再用得其法,其精髓靈氣已不輸給得道五百年以上的參娃,一枚“石母”即能護得凡間的生靈心脈不損,即使遭了性命攸關的橫禍,也能吊住了心頭一股熱血,讓冥界眾位地官無法近身。


    雖說並沒有什麽生靈會冒著滿口牙齒都被崩掉的風險、傻乎乎地把這些石髓精怪吃進肚去,可若真的能吃下去……大概也是能奪其些許靈力的。


    至少眼前這個什麽都能吃下肚去、胃口亦奇大的女童,在碰上找不到任何吃食的境況下,這些石髓精靈於她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臨時美食”了。


    龍王爺隻覺得頭上的兩隻角快被自己活活撓下了層皮——他雖然喜歡世間神兵利器的味道,卻見不得送到嘴邊的吃食有半分的生機之相。


    甘小甘“大方無比”地送到他眼前的這塊石頭裏,赫然還有個活生生的石髓精怪在輕笑打滾……不管到底算不算真正的性命,他都不要吞下去!


    龍王爺幾乎打了個冷戰。


    “那,吃這個?”


    眼看對方的眸子裏閃現出了逃避厭惡之色,甘小甘悻悻然地收回了渾圓的“石母”,猶豫著從木匣裏撿起了另一件寶貝吃食。


    赤色如血的葉子被女童高舉著在龍王爺眼前搖了搖,後者猛地倒吸了一口氣,還是沒能忍住嘴裏的三尺涎液,不當心漏下了些許。


    那七、八顆的石髓精怪之所以稀奇精貴,是因為其全然是天地機緣巧合才能蘊成的靈魅之物,可這鋪滿了大半個檀木箱底部的火色樹葉,則徹底是人力養成的至寶了。


    南疆善養蟲蠱,藏在山穀瘴氣下的諸多苗寨都有著隻屬於他們自己的萬千毒物,尋常的凡世眾生、乃至修真界還未得道的弟子們,在這種“旁門左道”麵前往往毫無自救之力。


    於是人間修真界向極南妖境求了個天大的人情——既然攔不住南疆豢養各種劇毒蟲蠱,至少也要給他們門下的弟子們一條生路。


    他們在沉骨沼澤的邊緣種上了十來株移植自瘴氣深穀的鐵桑樹,將未完全陷入沼澤深處的神兵殘骸強行煉化成了熔漿,每隔半月便澆灌在鐵桑樹的根部,直至這些本就根枝劇毒的高樹上長出新葉。


    極南妖境輕易不容外人踏足,沉骨沼澤更是生人勿近的絕境禁地,於是這些鐵桑樹到底長成了什麽樣,人間界並沒有多少生靈親眼見過。


    但據說隻有其中一株熬過了這場前所未有的“養育”,並在四百多年前長出了不到七十之數的“鐵桑葉”——其赤如火,葉脈間流淌的盡是染血鋒刃獨有的森冷煞氣,若取之隨身,便能擋下南疆大多蟲蠱與瘴氣的侵害。


    龍王爺不好意思地抬了袖、揩了揩嘴角的涎液——自小就貪戀神兵味道的他,根本就擋不住這“鐵桑葉”的誘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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