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道道……到底是什麽玩意?”


    沈大頭幾乎要將他的大頭徑直伸到石室“門”上的火光裏去:“又是倉頡那老家夥留下來的筆跡……?”


    他話音未落,便覺後腦被“啪”地猛砸了下。


    索命小鬼不知什麽時候已手腳並用地攀上了他的肩膀,正齜牙咧嘴地縮回了被犼族妖焰灼傷的枯黃小手,聽到大頭侏儒這般不上道的揣測,更是恨鐵不成鋼地扯了扯嘴角:“你看看清楚,這些痕跡比起旁邊那些來都要新得很、也淺得多……倉頡老頭既然能把整個淵牢都弄成個百轉千回的虛境,當成他造字用的紙卷,哪裏用得著小氣到來這方寸之地胡寫一通?”


    大頭的侏儒撓了撓發痛的後頸,沒好意思接上話頭——他雖然跟在冤家後頭糾纏數百年,對人間修真界的不少掌故也了然於胸,卻對妖境裏的各種古怪術法並不熟悉,小房東這一手突如其來的妖焰把戲到底暗藏什麽玄機,他實在看不懂。


    他隻知道自己的這雙凡胎眼睛,能看到的不過是石室裏的三麵高牆上都分布著極為密集、又雜亂無章的細窄刻痕,比起九山七洞三泉那數十位老前輩留下的猙獰抓痕來,至少看上去要“人畜無害”得多。


    這些不知為何的細小線流,每一條都狹窄無比、又微漾如溪水波瀾,根本不像是什麽神兵利器、亦或凶獸齒爪施就的痕跡。


    那赤色的妖焰顯然得了小房東的令,依舊疾奔著穿梭在這無數細痕之間,沈大頭定睛看了許久,愈發覺得石室裏像是分布著被隨意扒亂的密集蛛網,亦或更像是……某人的如瀑發絲。


    等等。


    某人的……發絲?


    大頭侏儒和他肩上的枯黃小鬼幾乎是同時跳起了身。


    “是你?!”


    石室裏的少年十指微動,正將自己幾縷散落在冰冷湖石上的灰白長發攏了起來,驟然聽到這兩個咋咋呼呼的驚叫聲,他竟也毫無訝異之態,反倒笑意安然地伸了伸發僵的雙腳,換了個盤腿的姿勢。


    他那餘燼般的發尖剛剛碰觸到的湖石上,赫然多出了數道與牆麵上同樣細窄微瀾的怪異痕跡,在小牙伸手攏回了發絲後,便有赤色的火光慌不迭地奔了進去,倏爾也成了滿室妖焰枝椏中的一節。


    “小山神你怎麽做到的?”沈大頭恍然明白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麽,這才半是驚駭、半是好奇地地低了頭,衝著眉間緊皺的楚歌問了句。


    淵牢裏的黑暗太過幽沉,石牆上那數十道的深邃抓痕又早早地搶了他們的注意,若非小房東這一著妖焰戲法,他和肩上的傒囊小鬼根本沒能注意到小牙在這囚籠裏做過些什麽。


    “是妖力應嘯啊……”師姐大人目不轉睛地盯準了石室裏的赤色蜿蜒火流,恍若失神地笑了笑,唏噓不已,“這小子雖不是妖族,可他身魂裏的妖力是佑星潭數代傳承下來的本源靈力,若能引為己用,精純醇厚更遠在小白夜貓子的妖力之上……他在蛟龍骨上留下的痕跡,多少會留下些殘存的妖力,凡胎肉眼雖不能分辨,卻能用另一位妖族的身魂靈力去引其同嘯,昭然於人前。”


    “夏生這些‘老前輩’們死了不知多久,他們中間雖也有妖族,可再強的妖力也禁不住這麽多蛟龍骨的引靈之力……早就散得分毫不剩。這間石室裏如今剩下的,也隻有從這小子身為爐鼎的肉身皮囊裏漏出來的妖力了。”


    “犼族如今雖為山神之尊,可再怎麽說,也畢竟是雷打不動的上古凶獸族群,和極南妖境裏那幫自詡為長老的老不死們比起來,總要正統得多……”


    索命小鬼自嘲般地聳了聳肩,順手也揪住了沈大頭的稍長耳垂,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也就你我這種算不上妖族的‘外人’,隻能傻傻地等到山神大人願意給咱們指引明路,才能看到這種百年難得的景象嘍……”


    到了此刻,師姐大人當然明白過來,方才楚歌放出眸中妖焰附著在石室“門”上時,就是為了讓她和沈大頭看清小牙在石牆上留下的這許多“刻痕”,隻是他們倆幾乎成了睜眼瞎,反倒被九山七洞三泉幾位老家夥的臨死抓痕引去了注意。


    她對這不知如何傳承下來的“病人”一脈向來有興趣得很,如今被小房東這般明顯地“提點”,已然明白了這犼族娃娃在見到小牙後就神色肅然的真正緣由。


    想到英明神武的自己竟然大意至此,師姐大人未免心虛得有些手足無措,隻能揪住了沈大頭、打著哈哈,想要把自己的失策行徑給掩飾過去。


    小房東卻沒有應和師姐大人這半是恭維、半是打岔的閑話,她眯著一雙縫眼,巍然不動安坐原地,靜如海邊崖石,顯然另有盤算。


    她的眸光依舊停在小牙的額發上,許久不曾移開過,像是要從少年那被灰白長發遮擋的眼裏,看出他肚裏到底轉著什麽樣的心思。


    直到師姐大人和沈大頭都悻悻然地住了嘴、不再發出一言,整條過道裏都安靜得近乎尷尬時,楚歌才微微動了尖長的雙耳,語聲冷冽地開了口:“蛟龍骨霸道得很,你怎麽知道……自己就能抗得過這引靈之力?”


    顯然沒有意料到最後來問自己這句話的並非師父的傒囊好友,而是從頭到尾都皺著眉、像是隨時要吞了他的犼族幼獸,石室裏的少年不禁發了怔。


    小牙微訝地回望著這離自己不過咫尺之遙的雪白小獸,想要從小房東那雙狹長的縫眼裏看出個端倪來,卻還是沒能在對方那張比起自家師尊還要嚴肅緊繃的小臉上,找到任何能被他利用的喜怒神色。


    他下意識地又輕聲笑了笑:“至少晚輩眼下……還沒有死,對不對?”


    楚歌眉間的三道溝壑勒得更深了:“要是和他們一樣死在這裏,你怎麽辦?”


    石室裏的少年幹脆好整以暇地籠起了雙袖,嘴角的笑意竟愈發悠閑暢快:“那就是晚輩夢寐以求的從頭來過……倘若真能如此,就算不虛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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