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障眼的戲法……秦鉤小時候實在也見過不少。


    畢竟十歲之前,他還有個鬼心眼更勝傒囊族的老爹。


    雖說秦秋豐常年在外,可偶爾回到家中來時,秦家老爹也都會在兒子眼前盡使些據說是山外府城裏專給孩子們看的好玩戲法。


    那時候還渾然不知道懼怕為何物的秦鉤,直愣愣地看著老爹給自己演了上百個怪裏怪氣的奇怪把戲——論起神神叨叨的嚇人術法,鬼靈師出身的秦秋豐當然手到拈來。


    他們一家三口好好地吃著飯時,燭火間會突然冒出個小小的慘白身影,繼而旁若無人地在屋裏尖叫著晃來蕩去,長達三刻辰光也不肯停歇,卻在飄到門口、碰到黃昏殘存的暮光時,便青煙般消失無蹤;


    扛著鋤頭從自家門前走過的鄰居大叔,會無端端地手心一滑,繼而準確無誤地被鋤頭砸中腳麵,吃痛著在門前又叫又跳,一不當心還要再次被鋤頭絆倒在地,胡子拉茬的麵上幾乎每次都隱有數道淚痕,實在滑稽得很——至少在雙雙笑得前俯後仰的秦家父子眼裏,確實如此;


    秦家常年冷風嗖嗖的屋頂破洞上,常常會有些大小如山鼠、模樣卻更像長了胡須的水葫蘆的山間精怪爬進鑽出——那時還不清楚這些小東西從哪來的秦鉤,隻知道自家老爹會藏在屋裏的暗角,竊笑著轉了轉手指頭,這些外來的小怪物們就會像是碰上鬼打牆般,在原地轉來轉來,繼而默然無聲地彼此碰撞不休,卻老半天都找不到原路逃走。


    這些哄小孩的把戲,在五歲時就已經能上房揭瓦的秦鉤看來,實在太幼稚了——於是大多數情況下,他都隻是順應著自家老爹的奇怪舉動,裝模作樣地咧嘴傻笑一通。


    其中當然也有穿牆術。


    秦秋豐最得意的一個把戲、也是他借以認定如今這個兒子實在沒有投胎前那般好玩的術法,便是他獨門的穿牆術。


    “嘿嘿,兒子你看你看……爹這個樣子,是不是超可怕?”


    六歲的秦鉤雙目呆滯地盯準了隻剩半副身軀的老爹,後者正“倚靠”在自家破敗不堪的屋牆邊,狀若瘋魔地向兒子揮舞著他的右手,右半邊臉因為激動而幾乎有些痙攣扭曲,像是甚為期待兒子看到自己這副鬼模樣後的反應。


    秦鉤抽了抽鼻子,沒好意思冷哼出聲,隻好裝作沒看到老爹、一轉身就怪叫著跑去找住得不遠的發小樓化安去了。


    秦秋豐就這麽被兒子幹晾在了後頭,差點沒迎風哭出聲來。


    明明上輩子還是個膽小到能把自己活活嚇死的懦弱器靈,怎麽成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股神鬼不侵的“陽氣”,用什麽法子都勾不起他當初在奈何橋上的有趣模樣?


    難道這個兒子……選錯了?


    秦家老爹恨恨不已地鬆了指尖掐著的術法,把自己的另外半邊身子從牆裏拔了出來,算是放棄了穿牆術這個昨夜靈光一現才想到的絕佳戲法。


    這笨小子,還沒有樓家那個不聲不響的娃娃聰明,連這麽有趣的把戲都不捧場……早知道,當初就該偷偷摸摸跟著那倆夫妻後頭,搶了他們兒子的魂魄就跑!根本不需要去冥界和閻王爺“鬥智鬥勇”那麽久嘛!


    不曾把鬼靈精怪的世界明言告知給兒子過的秦秋豐,並沒有意識到自家兒子如今的“蠢笨”其實是冥界對他夫妻二人的一番好意——且時不過六歲的秦鉤,雖說有些淘氣好動,又無法體會老爹的“良苦用心”,卻實實在在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凡間頑童。


    這本就是把他們一家三口從人間修真界扯離開來、在剩下的陽壽命數裏得以安享天倫的最好出路。


    然而那時候對著狂奔而去的兒子背影恨恨咂嘴的秦家老爹,是根本注意不到閻王老爺這難得的善意的——秦秋豐在忿忿地揉了揉肩後,就轉身開始琢磨下一個能夠嚇哭親生兒子的把戲去了。


    秦鉤的所謂童年,就是在這位禍害老爹的隨興陪伴下度過的。


    即使是到了二十七歲,才得知這世上還有所謂的修仙尋道,甚至自己的身邊幾乎非仙人神官、即妖魔精怪,可秦鉤對穿牆術的熟稔……卻是連縣太爺都望塵莫及的。


    從小房東嘴裏得知自家短命的老爹竟是鬼靈師後,秦鉤也曾在裂蒼崖上旁敲側擊地打聽過。然而如今的九山七洞三泉裏,除了已經退隱的老前輩們還耿耿於懷,尋常的山門弟子對這驅使陰靈的“旁門左道”卻從未在意,於是這半年來,秦鉤實在也沒聽到任何關於自家老爹師門的消息。


    至於他小時候看到老爹使出來的那些個障眼戲法,更是入不了裂蒼崖的眼,他便也再沒機會看到過。


    秦鉤沒有想到,時隔十餘年後,他竟會在這黑漆漆的淵牢裏,再次看到了穿牆術。


    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這穿牆術……竟然是殷先生使出來的。


    “殷……殷先生?”昏黃的火光像是被定住般,在半空中僵了足足一盞茶的辰光,才磕磕絆絆地問出了聲,“難道你也是鬼靈師?!”


    天可憐見,他原本以為這個騙小孩的把戲,是隻有自家老爹才會的!


    然而秦鉤分明瞪大了眼、盯住了對麵那間石室,看到十步開外的殷孤光將左掌在那冰冷的石麵上放了許久,像是入了定,卻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是整個人融進了那石牆中去。


    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縫隙間有冰冷水流緩緩淌下的石牆,明明堅硬牢固得連神兵利器都穿鑿不透,然而在殷孤光那隻左掌之下,卻像是極易讓人陷落其中的沼澤,漸漸地就埋沒了幻術師的大半左臂。


    殷孤光竟還往前踏了一步。


    這下連他整個人,都被那化作噬人泥潭的石牆吞了進去。


    秦鉤下意識地往右飄了幾步——與殷孤光“同享”這麵石牆的,可不就是被關在另外一間石室裏的柳謙君?


    果然……果然!


    長發無遮的男子赫然已站在了千王老板的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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