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嶺郡碧流坊之內,一處隱秘的密室當中。


    熾盛熊熊地火燃燒,將室內放置著的黃銅丹爐,焚燒出一片金紅之色,大量的符咒銘文以其為中心飛舞縈繞,濃白色的滾滾丹氣溢散流出。


    在這間密室之內,赤身裸體的紫府修士魏元辰,正在雙手揮運吐納打坐,他渾身上下冒出高溫、血光以及黑煙。


    在之前圍剿鵬王山魔修的一役中,魏元辰被一名紫府魔修的陰魔上身,雖然及時驅除,但體內的竅穴經脈都受到影響,肉身上已經留下一些隱患,魏元辰想要化解這種隱患,不阻礙自己日後的道途前程,就要花費十年苦功耗在這裏,以高溫與丹氣修複肉身。


    這個過程不是完全不能出去,但是這個過程每出去一日,就要多延一年苦功,若是出去超過五日,就前功盡廢了。


    “啊!”


    功行數轉,伴隨著魏元辰一聲低喝將一縷縷淡灰色的煙氣強行煉化逼出體外。


    在這個時候,密室之外突然有一張靈符飛入。


    魏元辰並沒有理會那張靈符,一直到自己行功完畢後,召出一張綢袍穿著在身上,然後才去看那張靈符。


    看過傳訊靈符中的內容之後,魏元辰神色不變,在靈符上書寫下什麽,然後又將之打出去。


    沒過多久,密室打開又很快關閉,從門外走入進一位藍色道裝,麵容溫婉秀美的坤修,正是丹陽宮四階煉丹師齊思泓。


    “師兄,您的傷勢好一些了嗎?”


    “多虧師妹妙手調丹,為兄的傷勢已經好轉許多。師妹,你眉宇間愁意難退……把讓你頭疼的事說予為兄聽吧,說起來,也是師兄把你拖下這趟渾水的。”


    “師兄哪裏的話,您一向關照師妹,更何況這一次也是我自己主動申請來的。”


    “師兄,師妹這段時間研究疫毒,懷疑……懷疑……”


    言說到這裏的時候,齊思泓突然有些難以繼續講下去了。


    她也知道之前瘟疫的二次爆發,已經讓師兄魏元辰嘔血數升,但自身是主攻煉丹術的修士,讓她去處理煉丹術以外的諸項事務,實在是非其所長。


    “師妹但說無妨,事已至此了,為兄還有什麽承擔不住的。”魏元辰擺一擺手,讓自己這個師妹有事說事。


    “……經過這段時間的研究,師妹覺得這疫毒當中似乎加入了魔道修士的陰靈心魔法門,以人心邪念增幅溫養,師妹懷疑,是有長於毒術的魔道修士在暗中以煉蠱之法祭煉疫毒。”


    “以煉蠱之法祭煉疫毒?”


    “是的,師兄您如果將整個碧流山視為一個養蠱的毒壇,將疫毒視之為蠱蟲的話,那一切是不是都解釋得通了?甚至於我們找到的辟邪蓮花,會不會也是一招毒計,當這疫毒可以克製住這辟邪蓮花之力後,就比之當初又強出數分了。”


    聽到師妹齊思泓的這個猜測,魏元辰隻覺得自己腦袋嗡得一下。


    域外魔修手段瘋狂詭異,師妹所推測的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就在魏元辰以手撫額,幾乎感到有些暈厥的時候。


    有渺渺道音,突然隱隱約約地傳入進來,因為師妹齊思泓的到來,這處密室內原本的禁法是關閉的,再加上紫府修士感知極為敏銳,因此才能有所察覺。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什麽聲音,這是道家樂誦?”


    魏元辰疑惑地與齊思泓對視一眼,這段時間他雖然遙控指揮,但是很多事情畢竟不能親臨,很多事情,都是由齊思泓來代為處置的。


    “哦,應當是黃龍郡張家搞出的度亡、祈禳儀式,這段時間碧流坊積累的資源用於購買辟邪蓮花以及煉製清瘟散的輔藥,已經使用得差不多了,很多不通醫理丹術的修士聚集在這裏也沒有事做,張家申請,我覺得這種儀式也有穩定人心的效果,就允許眾修士隨意參加了。”


    “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搞得還滿隆重的。但在瘟疫麵前,這終究是小術而已,得了疾病不用丹藥,難道祈鑲災邪,疫病就能不藥而自愈?”


    在玄黃大世界,無論是修煉還是丹術都是一件很客觀的事情,齊思泓長年修煉丹術,精於丹術,對於這一點尤為認可,因此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穩定人心而已。


    雖然已經研究出疫毒可能是以人心邪念溫養,但齊思泓還是不覺得這能有什麽針對的效果。


    “師妹,為兄要陰神出遊,你召出金光鏡來,讓我可以走出陰神。”魏元辰想到了鵬王山一役,那位劍術精絕的張家修士,在心中一動後這樣言說道。


    “好的師兄。”齊思泓聞言當即召出了一麵金光流溢的寶鏡。


    她將這麵金鏡控禦,飛落到師兄魏元辰的頭頂上,魏元辰閉目打坐,一道靈光驟然從其頭頂湧泉穴飛出,落入那麵金光流溢的寶鏡當中。


    陰神出遊,沐浴陽光,這是至少金丹境界修士才能修煉出的道法,但是紫府境修士也有一些取巧法門,比如說將自身相對脆弱的陰神投入到一件陽和法器當中,以此儲存陰神,甚至有修士以此來求長生的,不過紫府修士將陰神投入到法器當中,等於是畫地為牢、授人予柄了,若非魏元辰足夠信任齊思泓,絕然不敢施展這種道法。


    因為施展這種道法,對於紫府修士來說等於將性命交出,齊思泓此時隻要舉境一砸,瞬間就能殺死一名紫府修士。


    不過齊思泓與師兄魏元辰感情深厚,她也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思與這樣做的理由,此時此刻捧著寶鏡化為遁光而出,以一種極速向碧流山下方飛掠而去。


    然而越是抵達到下方,陣陣的道家樂誦就越是氣勢磅礴宏大。


    享祭祖先亡靈,祈求福祿禎祥,祭祀諸天神仙、祈鑲災邪、希望能夠化難成祥。


    在碧流山下,一處巨大的高台之上,一名身形高大神情嚴肅的金袍青年道人,燃四十九盞明燈,掛四十九麵五色旗幡,每日誦四十九遍《太上聖師說常清靜妙經》。


    第一日時,隻有張家以及其附屬家族的一些修士附和。


    第十日時,高台四周已然有幾千上萬的凡人盤坐念經。這些災民被圈禁於此,日夜與疫魔做鬥爭,卻沒有事情可做,那朗朗誦經之聲,可以讓他們的心神漸漸歸於安寧。


    第二十日時,高台四周的凡人越匯聚越多了。而在這個時候,張相神也已經做通紫府修士齊思泓的工作,讓她同意了碧流山修士可以自願參與度亡、祈禳儀式。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魏元辰走出陰神與齊思泓一同前來,入目所看到的便是一場盛大至極的道家典禮。


    這個世界上仙道昌盛,就算是平民百姓家裏有紅白之事,也要請道官到場,進行典禮。


    這些儀軌在中洲、東洲都是極為興盛的,每逢大的節日時,更是要有盛大的慶祝。


    當然,修士的節日跨度,有一些很可能跨越一甲子甚至上百年,絕大多數修士一輩子隻能參加一次。


    在這個方麵,南域炎洲就要差得太多,人在生存都艱難的時候,自然沒有餘力去舉行那些盛大典禮。


    連續二十日的不眠不休不食,主持儀軌,雖然睡眠是以打坐代替,飲食是以辟穀丹代替,雖然張烈神識法力強悍,更兼體魄強壯精力過人,但是到了今日他還是感覺到絕大的疲憊了。


    然而精氣竭乃神靈出,形神盡乃神靈出。


    因為肉身與法力的衰弱,而神識、性靈升華。但在這個過程中伴隨著來的,卻並不是看清看透疫魔。


    最先到來的,是一身的業力。


    站在那高台之上,身處於陣陣經誦當中,張烈麵前,卻驟然出現一張染著鮮血的蒼白臉頰:


    正是張烈平生所殺,唯一無辜之人,李恒。


    “以你的功德修業,也配執掌這道德儀軌?”


    白袍、白臉,滿麵血汙的李恒,這樣問向麵前的青年道人。張烈見此向後略退一步,低下頭,然後提起手中作為禮器的木劍,執劍而斬,再一次將此人斬殺。


    張烈上輩子是消防員出身,有人覺得消防員一定都是滿心正能量的人,其實……卻也未必:


    張烈上輩子一個同事,為了救火被燒成全身癱瘓,結果新婚妻子拿著他的撫恤金跑了。


    有一名消防戰士,拚命拉住一個自殺女孩的手,結果在下方眾人的謾罵聲中,那個女孩掙脫墜落下去。


    網絡上永遠都說要尊重善待消防戰士,結果真遇上事的時候,有人為了自己的寵物貓狗,欺騙消防員說自己父母還在火場裏麵。


    這種事情經曆得多了,難免就會懷疑很多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與弟兄們拚死保護。


    醫生,消防員,很多時候都是一些很客觀的人,他們甚至堅硬到冷漠,因為他們必然要經曆過一個三觀被打得粉碎的過程,對自己的本心做出某種新的選擇。


    “力量即功德!人生於世,弱小、無力,便是最大的原罪!”


    “清廷入關,廣州、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濟南之屠、蘇州之屠、南昌之屠、贛州之屠、江陰之屠、昆山之屠、嘉興之屠、海寧之屠、金華之屠、廈門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涇縣之屠、大同之屠……可影響那三百年江山?”


    “美利堅屠殺印第安原住民,亡其種族,滅其文化,殺兩千萬人……可影響那舉世繁榮,後裔享數百年平安喜樂?”


    “混元之下,有陰陽之變化,就如人之善惡,大道之下本如一體無別。正如小民殺一人需償命,君王殺萬人卻可逍遙法外。即便我張烈因果纏身,也非有高手能人才能前來了結這因果,你一區區孤魂野鬼,所為何來,被我再斬一次?”


    眼前業力斬去,複現清明。


    而在此時此刻,張烈眼前終於看到了一大片的邪靈疫魔,沾染在在場所有人的身上。


    氣數關聯之下,他也隱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西方獸災,幾百萬凡人人口向南方遷徙,妖獸追殺,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是大量人口死亡。


    有修為高明的魔道修士在這個過程中作祟,將濁氣、穢氣、病氣、亡者的怨氣、死氣與疫毒互為勾連。


    正所謂:煉人煉蠱還煉天,任何的道法修煉到極致,都堪稱是窮盡造化之能,達不可思議之境。


    在氣數關聯之下,張烈身心投入,參悟著其中變化,在這個過程中他並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以及自己之前在高台上、執劍作虛空斬殺的姿態。


    “待我成道時,度盡此地亡靈往生,破除此地大疫大疾!”


    第三十日時,天降傾盆暴雨,烏雲滿天,雷霆紫電於九天之上遊蕩,不時閃爍出如龍鱗爪,卻已然顯盡威儀。


    “天人感應?想不到這個張家小子,竟然真的有此等手段!?”


    這段時間以來,魏元辰與齊思泓在處理好自己手上事務的同時,不時就一同前來碧流山下,觀察這場浩大的度亡、祈禳道場。


    在張烈於心內,發出自己第一個誓願之時,有陣陣陰風鬼氣升騰,百萬陰魂,因此誓願,去十之一二。


    魏元辰與齊思泓都是紫府境的修士,雖然他們沒有太昊金章隔垣洞見當中,對於法力成道,心性成道,功德成道三種法門的論述,以及其中所記載的誓願法門,但是天人感應之象,他們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此行盛舉若真的被他完成,破除瘟疫,度化百萬陰靈的陰德福蔭,都歸於他了?”


    齊思泓有些不相信的這樣言道,因為眼前這是天人感應,也就是玄黃大世界的天道,認為此次人族大劫,是由眼前這名青年道人處置解除的。


    “哼,哪有那麽容易,這百萬陰德可不是那麽好接的,至少是我,這份功德、陰德,是白給我我都不大敢接。”


    事實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太上聖師說常清靜妙經》日複一日,一遍一遍的念誦,魏元辰所擔心的問題,盤坐於高台之上的張烈,也漸漸注意到了。


    “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降本流末,而生萬物。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身處於經文誦讀當中,張烈凝神北望,然後,他不得不發出自己第二個乃至於第三個誓願。


    “待我成道時,劍斬疫魔,報爾等之仇!”


    “待我成道時,劍斬妖聖,報爾等之恨!”


    第一個誓願,百萬陰靈願被超度而去的,不過十之一二,第一個誓願,則是十之二三,第三個誓願許下,剩下的百萬陰靈,方才驟然化為一條隻有此時此刻眼前眉心生出一條血色道紋的張烈,才能看清楚的孽龍,衝天飛起,破劫超生。


    但是與之相應的,因為誓願的關係,冥冥當中,張烈已然與散布強化此次瘟疫的魔頭,乃至於北方發動滅國戰爭的幾名強大妖聖,生出氣數關聯。


    百萬功德陰德現在寄托在他這裏,若是在未來的幾百年時間中,他能夠一一完成這些誓願,則百萬功德陰德真正歸為他所有。


    否則的話,這便是百萬業債,別說是區區一個張烈,就算尋常的元神地仙也是夠受夠捱的。


    魔修殺戮百萬,也未必會有天劫加身,因為他們有著種種辟劫法門,就如這一次的北方獸災,那名隱藏於暗中的魔頭不過是順勢用力,因勢利導罷了,雖然害人無數,但罪業卻難以計算施加在他身上。


    至於直接動手的那幾位北方強大妖修,其一,這些妖族大聖對於人族出手,符合生靈天道,其二,它們神通法力強絕世間,百萬陰靈若是去找它們,很難說是去報仇的還是去送大補的。


    甚至張烈若是一意修魔的話,也未必就想不出化害為利的法子,隻是,他並不想如此而已。


    伴隨著孽龍升天,高空當中那厚厚的烏雲片片撕裂破碎開來,向下放射出金色的陽光。


    而在這個時候,駐守於碧流山的修士,也適時的以大雲雨訣,行雲布雨,灑下克製瘟疫的清瘟靈雨。


    誦經四十九天,坐在高台之上,張烈可以“注視”看到眼前百萬之民,那原本灰敗衰弱的氣數,再一次增添上一道道厚重如雲氣般的白煙,複現生機。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便是西方的聖人也曾說過:凡是多的,還要多給他,凡是少的,就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人生於世,弱小、無力,便是最大的原罪!所以,去變得強大吧。”


    北方大疫,黃龍郡張家張元烈,率領眾人舉辦度亡、祈禳法會,誦《太上聖師說常清靜妙經》四十九日。


    曆經風雨雷霆無阻,輔助丹陽宮紫府境修士魏元辰,齊思泓等人,大治瘟疫,救世佑人,立下莫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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