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野寫真社的暗房裏,衛燃剛剛將平野葵送來的膠卷洗成可以見光的負片,外麵卻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連忙將剛剛擦幹的膠卷丟進一個沒用過的顯影罐裏,重新抄起槍的衛燃拉開房門看向外麵,卻發現這次敲門的卻是張泰川,在他的身旁,還跟著趙景榮。


    稍稍鬆了口氣,衛燃再次走出暗房打開了從裏麵鎖上的大門。


    “你們來得正好”衛燃說道,“剛剛平野小姐也來過。”


    “她又來衝洗照片嗎?”原本準備說些什麽的張泰川笑著問道,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不止”


    衛燃示意二人進來,重新從裏麵鎖死了門之後,一邊帶著他們二人往暗房裏走一邊說道,“她還帶來了兩條消息和一個請求。”


    “什麽消息和請求?”趙景榮問完,還和張泰川對視了一眼。


    “首先,兩天之後,平野大翔離開申城前往東南亞。”


    衛燃直到帶著他們走進暗房這才說道,隨後將剛剛藏起來的負片又取了出來。


    “這個消息我們已經知道了”張泰川笑著說道,“幾天前就知道了,而且已經把消息送出去了。”


    “其次,平野小姐說,她的哥哥準備在撤離之前緊急出手一大批物資。”


    說著,衛燃將取出來的負片卡在了放大機的片夾上,隨著燈光亮起,三人也看到了平野葵拍下的內容。


    “東西確實不少”趙景榮不由的說道。


    在這份名單裏,各種熱帶用不到的東西,尤其是藥品占了很大的比例,其次便是明顯來自繳獲的武器和配套的彈藥。


    “剛剛你說,平野小姐還有個請求?”張泰川問道。


    “沒錯”衛燃點點頭,將平野葵想求助他們幫忙得到那本相冊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


    衛燃沒想到,當他轉述了平野葵的這個請求之後,張泰川和趙景榮卻欲言又止的相互對視了一眼。


    “怎麽了?”衛燃意識到了問題。


    “我來說吧”


    張泰川歎了口氣,“我們早就得到了平野大翔即將撤離申城的消息,從得到消息開始,我們就在討論是否殺掉或者活捉平野大翔。”


    “我們來找你,也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的。”趙景榮補充道。


    隻是一句話,衛燃便明白了問題所在,在得知了平野葵帶來的交易情報以及關於那本相冊的事情之後,平野大翔也許沒有辦法活捉更沒有辦法殺死了。


    “無論殺死還是活捉,目前來說都會給我們這條線上所有的人帶來危險。”


    張泰川歎息道,“我還是主張暫時不對他動手。”


    “你不打算報仇了?”趙景榮皺起了眉頭。


    “報,但不是現在。”


    張泰川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先讓他活著吧,等以後騰出手來,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什麽時候?”趙景榮赤紅著眼睛問道。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現在。”


    張泰川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點上,“我不敢為了死了的人,拿活人的命去冒險,咱們這條線現在有多重要你不是不清楚。”


    沒等趙景榮說些什麽,張泰川又補了一句,“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打算說服你,但是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後果。


    如今小五好不容易成了征柴隊的隊長,更何況還有平野小姐幫咱們打掩護,這個時候殺了他或者活捉了他,眼前的局麵肯定會被打破。”


    “你怎麽說?”趙景榮看向衛燃。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和尚他妹妹。”


    衛燃平靜地說道,“大不了禍及家人,他不是還有家人嗎?等戰爭結束,從他妹妹開始殺,殺幹淨為止。”


    張泰川也好,趙景榮也好,他們都看出來衛燃不是在開玩笑,反而無比的認真。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


    衛燃趕在二人開口之前說道,“怎麽?允許他們濫殺無辜,我就不能錯殺幾個?殺平野大翔是本,殺他的家人,可以是利息。”


    “你怎麽說?”張泰川看向了趙景榮,“衛燃的答案讓你滿意了?”


    “唉!”趙景榮用盡全身力氣歎了口氣,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


    “等晚上,我帶你們去見個人。”


    張泰川又說道,“現在咱們還是說說怎麽幫平野小姐拿到那本相冊這件事吧。”


    “這個好說,找機會灌醉了他,把相冊偷出來就是了。”趙景榮說道。


    “時機要把握好”


    張泰川說道,“太早動手很容易被他察覺,咱們得在他出發前做這件事。”


    “碼頭吧,讓六子動手,他手快。”趙景榮說道。


    “走吧,咱們先回家。”張泰川做了個深呼吸,又一次暫時放下了仇恨,“順便商量商量晚上和畜生的交易。”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趙景榮在搖頭歎息中第一個走出了暗房。


    然而,都不等三人走出寫真社的大門,一個鬼子郵差卻騎著自行車在寫真社的門口停了下來,敲了敲門之後,將一封信遞給了打開門的衛燃。


    客氣的送走了郵差,衛燃在低頭看向手中的信件的時候卻不由的皺起了眉頭,這封信是從印泥寄來的,寄件人竟然是武藏先生!


    “這老小子從哪冒出來的?”


    趙景榮湊過來看了一眼之後稀奇的說道,“我還以為他早就死了呢。”


    “看看說了什麽”


    衛燃說著,已經小心的撕開了信封,從裏麵拿出了折起來的信瓤。


    “還真是這老東西.”


    衛燃將打開的信紙鋪在桌子上,供三人一起閱讀著。


    然而,隻是看了幾行,他們卻全都皺起了眉頭。


    在這封信裏,星野一郎表示,他已經處理完了在印泥的事情返回了招核的家裏,並且聽聞了蒼井先生遭遇的不幸。


    目前,他正在籌備來申城,此次寫信,是詢問目前寫真社是否需要添置什麽設備,他將從招核一並帶過去。


    除此之外,在這封信裏,他還詢問了穆先生、平野先生和平野小姐的近況,並且表示他給他們帶了很多禮物,其中有一部分已經送去了平野家,另一部分將在他回到招核之後親手送上,希望收到信件的“武藏龍之介”代為轉達他的問候。


    “這老東西哪是詢問店裏的東西,我看八成是在試水呢。”


    趙景榮哼了一聲說道,“我猜啊,他肯定是擔心這生意已經沒有他的份兒了。”


    “他回來的時機倒是挺好”張泰川哼了一聲。


    “我倒是有個猜測”


    衛燃在翻來覆去的打量了一番信紙和信封之後說道,“我估計,這老東西八成早就回招核了。”


    “詳細說說”趙景榮來了興致。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麽個時候信送到了。”


    衛燃思索片刻,打了個響指問道,“你們還記得那尊地藏王菩薩像嗎?”


    “記得,怎麽提起這個?”趙景榮不解的問道。


    “我記得當初二叔似乎和我說過,那尊地藏王菩薩像被老鬼帶回大阪之後,被某個商人用雙倍重量的黃金買走,送給了時任鬼子參謀總長的杉山元的妻子,而且還被擺在了他們家的佛堂裏?”


    “是有這麽回事兒,我記得還是蒼井和我”


    話隻說到一半,張泰川便敏銳的意識到了衛燃想說的關鍵點,“你的意思是說,老鬼同樣已經得到了平野大翔即將離開申城的消息?”


    “而且可能是比平野先生更早得知這個消息的”


    衛燃停頓了一下,“我甚至懷疑,星野一郎之所以沒有回到申城,恐怕就是因為得知自己的生意已經被平野大翔搶走了。”


    “這說不通”


    趙景榮說道,“如果老鬼有來自高層的消息渠道,他怎麽會懼怕平野.”


    “這不是懼怕”


    張泰川搖搖頭,“那個老鬼精得很,對於他來說,平野大翔接手了他在申城的生意反倒是好事。”


    “好事?”


    “確實是好事”


    衛燃幫著張泰川解釋道,“黑市走私也好,倒賣軍用物資也好,這些可都不是小罪名。


    之前我其實一直在懷疑,平野先生一個小小的司務長是怎麽做到能賣出這麽多東西還平安無事的。


    現在看來,很難說是不是老鬼暗中幫忙提前打了招呼。”


    見趙景榮似乎還沒想明白,張泰川繼續解釋道,“倒賣物資的風險由平野大翔擔著,通過這些生意換來的古董,如今可都在已經屬於蒼井先生的戲樓裏放著呢。


    隻要等平野大翔走了,隻要拿下了平野小姐,那些東西可不都是嫁妝。”


    “操!”趙景榮總算反應了過來。


    “我都在懷疑,星野一郎當初離開申城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衛燃繼續猜測道。


    “他就不怕.”


    “他怕什麽?”


    張泰川哼了一聲,“平野兄妹的家人都在大阪跑都跑不了,那些古董前腳帶回去,恐怕後腳他就能收到消息,到時候隻要用倒賣軍用物資的罪名要挾,你覺得平野大翔不會乖乖就範?”


    “那如果在.”


    “在申城,那些古董賣不上價。”


    衛燃跟著分析道,“平野大翔也不傻,他自然也知道這些。甚至說不準他之所以一直沒把那些東西送回招核,也是防著這一手兒呢。”


    “咱們怎麽就早點沒想到這些!”趙景榮一拍大腿。


    “就那些廢銅爛鐵擦屁股,他們當寶貝就算了,你怎麽也還當寶貝了?”張泰川反問道。


    “嗨!我差點兒忘了!”趙景榮一拍腦門兒。


    “這些都不重要”


    衛燃說道,“老鬼雖然算準了這些,但有一樣他肯定沒算準。”


    “蒼井的死”張泰川立刻跟上了思路。


    “沒錯”


    衛燃點點頭,“如今來看,蒼井恐怕是老鬼留下的人。”


    “壞了,要露餡!”趙景榮一拍大腿,壓低了聲音問道,“當初咱們可是把殺死蒼井的罪名推到了老鬼的頭上!”


    “那就是掉進褲襠裏的黃泥”衛燃滿不在乎的說道,“畜生再傻也不會當麵問的”。


    “沒錯”


    張泰川點點頭,“這麽看的話,畜生還真的不能死了,他必須得活著才行。”


    “給咱們頂缸?”衛燃樂不可支的問道。


    “沒錯”


    張泰川笑著點點頭,“他要是死了,老鬼不管回不回來肯定都會懷疑咱們。但他要是活著,老鬼要是真回到申城,這生意還有的做。


    照我的猜測,以老鬼的性子,隻要給他頂缸的畜生不死,他就算是知道咱們在幹嘛,隻要有利潤,他恐怕也會照做這生意。”


    “看來事情簡單了”


    衛燃說著卻又遺憾的搖搖頭,“看來,他還真不能死了。”


    “以後有的是機會”


    張泰川對此倒是信心滿滿,“咬人的狗不叫,這老鬼之前不顯山不露水的差點兒把咱們都給騙了,等糊弄走了畜生之後,咱們可得防著點兒他才行。”


    “還得點頭哈腰的過日子啊”趙景榮歎了口氣,“本以為能鬆快鬆快呢。”


    “以後會有機會的”


    張泰川笑了笑,“行了,這是好事兒,老鬼能來,咱們這條線就能繼續額外做些買賣。”


    “也不知道老鬼什麽時候來?”趙景榮說道。


    “恐怕會在大阪師團離開申城之後”


    衛燃說道,“如果我是老鬼,我可不會和他碰麵,但我這個時候肯定已經趕到申城或者已經在趕往申城的路上了。”


    “不排除這種可能,咱們接下來行事要小心些了。”


    張泰川說道,“走吧,咱們回家,和平野小姐商量商量接下來怎麽做,順便也該提醒她一下,我沒記錯的話,老鬼可是一直饞她身子呢。”


    “這些狗日的小鬼子,真是一個好嗨!”


    話說到一半的趙景榮拍了拍自己的後脖頸子,頗為煩躁的說道,“走吧,回家!”


    “鬥完了畜生鬥老鬼,你們的苦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


    衛燃在無聲的歎息中拿上了那枚拍下了晚上交易名單的底片,跟著二人離開暗房又離開了寫真社,各自坐上一輛被曬的燙屁股的黃包車,趕回了那座租住了三教九流,但卻都是自己人的石庫門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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