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還以為教會派來阻止古卷被公開的人是藏書閣的謝老——沒想到,卻是你。”


    “為什麽呢……你就這麽恨仙宗?”透過高腳杯,對麵陳懷仁的麵孔被映成了鮮紅色,隨著晃動的酒水扭曲了起來,“我知道你恨你父親曾經做過的那件事,你對仙宗高層裏存在的醜惡失望透頂。我承認,仙宗確實有些糟糕的人,但這樣的人,仙宗有教會也有,在哪裏都是存在的啊。”


    “你和葛天舒第一次見麵,正是在四年前你離家出走的時候。葛天舒說你還跟著他回教會住了一陣兒——那不是什麽遊曆中的巧遇。你當時就是打算利用葛天舒當敲門磚,去向教會投誠的。”蘇詩雅輕輕地歎息道,“就因為一時年少氣盛的報複……陳懷仁,你是不是,早已後悔了?”


    陳懷仁臉色略微有點發白,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後悔嗎?恐怕是的。一旦成為臥底,就再也沒有說退出的可能了,尤其是像他這種算有著背叛前科的人——沒有人會信任他,萬一任務失敗便隻有永遠的閉嘴才能讓人放心。前幾年教會一直沒有聯係過他,以至於他幾乎都快忘了自己還背負著顆定彈。


    但該來的總是會來。當他收到密令的時候,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一晚上……然而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麽後悔藥,有的時候,一步走錯,萬劫不覆。


    蘇詩雅靜靜地看著他,眸色漸深,“原來你真的是教會放在仙宗的暗樁!這麽說,那個晚上米然來找白瀟的時候,門口的那條訊息是你留的吧?!”


    陳懷仁身子一顫,脫口而出,“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蘇詩雅慘然一笑,“因為那個晚上,我也在。送米然出去的時候,瀟在門口撿到了一封信——那是很特殊的密函,拆封之後字跡會迅速消失,等我湊過去已經隻剩白紙條了……”


    “你知道米然會來找瀟,因此你利用他當障眼煙霧,而那條訊息才是瀟失蹤的原因。”她語氣變得近乎乞求,“它上麵寫了什麽?你到底跟瀟說了什麽?”


    陳懷仁有點心軟,可惜——“我也不知道。那是教會讓我轉交的,我沒有拆開看過。”


    蘇詩雅的眼神一下子灰暗下去,雖然這其實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她靜默了一瞬,下意識地把酒杯湊近唇邊想抿一口,但突然意識到目前的狀況,又迅速移開了,繼續優雅地打著圈兒。


    “教會讓你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古卷泄露出去,是不是?因此開學不久林謙在party上威脅李路得的時候——你當時就在旁邊——你肯定會懷疑他知道點什麽信息。李路得和林謙關係緊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也是你可以利用的煙幕彈。”


    “審訊會上你提供的那段監控視頻,並不是在林謙被害後出於‘懷念’而回顧錄像的時候偶然發現的。你應該是當時就注意到了,並圍繞這個計劃好了將李路得打造成犯罪嫌疑人,從而將你自己順利隱藏起來。”


    陳懷仁惡狠狠地盯著她,蘇詩雅毫無懼色地迎麵直視,繼續道,“萬聖節的晚上,我在校園裏也曾見過白叔叔的鬼魂。他很憤怒……很憤怒,他問我,‘她在哪裏?!’,一如四年前他對米然怒吼的樣子。林謙看到的大概也是這個鬼魂,而他的反應很自然地會是‘我不知道,別害我’。”


    “他是在尋找白瀟,對吧?”蘇詩雅恍了一下神,自言自語,“他好像找到導致瀟失蹤的人了……但那個人,把他……變成了鬼魂?”那該是多麽可怕的人啊……瀟會怎麽樣?她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搖了搖頭強行打斷了自己的瞎想,重新抬眼看著陳懷仁。


    “至於你為什麽在發現李路得做手腳之後還等了幾天,是不是因為白叔叔的鬼魂不好控製……?”她一邊慢慢地說,一邊觀察陳懷仁的微表情,意識到自己的這個猜測可能不對,於是及時改口,“……當然不是。你隻是在等待他離開欽天監。”陳懷仁臉上的嘲諷不見了,看來這下對了。


    蘇詩雅排除了拿不準的一種可能性之後,思路愈發清晰了起來,“李路得要出去調研這件事是提早幾天就計劃好了的,所以你就是在等待著他的離開。你一貫擅長操縱輿論,利用李路得不在場的這段時間,一來會使他更加行蹤可疑,二來讓他不能及時自辯。而等他回來之後,人們已經建立起他是罪魁禍首的這個印象了。”


    “但林謙是什麽樣的角色你我都清楚。他也許偶然見到過古卷,但他絕不會是那個潛伏的匿名者。你逼問一下,套個話就夠了,為什麽要下那樣的狠手呢?”這是另一個讓蘇詩雅疑惑的地方,於是她再一次拋出問題,然後仔細觀察陳懷仁的反應——“哦,這是你計劃外的情況。你當時隻是想趁李路得離開的時候下手,卻沒料到他竟然正好對林謙下致幻劑了!”


    唉,林謙也是……命數如此了。蘇詩雅暗自想,嘴裏繼續道,“不過林謙永久腦損傷之後,你應該就意識到了這個鬼魂能造成極大的傷害,因此對於米然,你恐怕本來就是想下殺手了。米然不僅僅是知道古卷的情報而已,他是拿到了古卷,並且一心想要公開。你必須要徹底阻止他……不擇手段。而這一次,我就是你選定的替罪羊。”


    “為了把懷疑對象轉移到我身上,你才故意告訴了葛天舒他們白叔叔的事。葛天舒畢竟是教會的,如果有人質疑此事是教會下的黑手,他幾乎肯定會把這條內|幕抖出來以此替教會辯護。而一旦人們把米然和白瀟失蹤聯係起來,你就可以繼續拋出證據讓大家進一步懷疑我——這我開始還沒意識到,直到小軒一針見血地點明了我和李路得處境的各種相似之處。”


    陳懷仁露出了隱約的得意之色,同時一絲戾氣也浮現在了眉間。蘇詩雅知道的太多了,隻要她還在,自己的任務就必然失敗。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場合,他是絕不會手軟的。米然——提到這個師弟,他其實還是感覺有些抱歉的——米然一直那麽崇拜他,他也照樣下了狠手。蘇詩雅也一樣,不徹底解決掉,到時候被教會抹去的就會是他了。


    蘇詩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出神。


    “一直都是你幹的,卻始終沒人懷疑到你頭上。每次你都準備好了障眼的煙霧。”她停下晃動的酒杯,勾起了嘴角,“你大概,又準備召喚鬼魂了吧?讓它來逼問我,逼問我古卷到底在哪裏。陳懷仁,你一直在試圖給我植入心理暗示——你反反複複的在問我,古卷在哪裏。這樣一來,當鬼魂出現,當我再次聽到白叔叔問‘她在哪裏’的時候,就能夠將這句話理解為古卷在哪裏。”


    陳懷仁被說中了心思,再一看蘇詩雅舉手投足間的放鬆和淡定,不禁有些猶疑起來。她為什麽不害怕?為什麽?


    蘇詩雅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疑問。“你恐怕忘了:引導輿論,你是高手;但靈識,卻是我的專長。”她一字一頓地說,語調充滿了自信。


    然後她的語速越來越慢,聲音聽上去空靈而飄渺,“隱藏這麽久,你已經很累了……為什麽要替他們賣命呢?其實你並不想這麽做,你早就後悔了……終於被發現了,你現在突然覺得全身輕鬆……你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用再算計什麽……你的肌肉徹底放鬆,一絲力氣都沒有……”


    陳懷仁直勾勾地看著她。神情恍惚之前,電光火石之間,他意識到那隻一直在眼前晃動著的酒杯,其實是在對他實施催眠。蘇詩雅是靈識a評級,自己看來確實是,疏忽了。


    然而已經遲了。他突然覺得很疲憊,又有點兒解脫了的喜悅。“收手吧,都結束了。”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他呆滯地動了一下眼珠,想要抬起胳膊,卻仿佛被鬼壓床一般動彈不得。


    而蘇詩雅此時也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勝券在握。雖然她開始讓陳懷仁放鬆警惕,後麵又讓他非常專注,以此來增強催眠的效果,但這種清醒催眠畢竟強度有限,陳懷仁的虛弱眩暈狀態不會持續很久的。


    她環視了一周,緊張地思考下一步應該做什麽。她不知道那個鬼魂會不會突然出現,也不知道陳懷仁還有沒有其他殺器。


    當她下定決心準備拔腿逃離的時候,陳懷仁動了一下。他還沒有完全恢複,因此動作還很遲緩,帶著剛睡醒般的一臉迷茫。


    他把手伸進了兜裏。而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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