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詩雅怎麽還不回來。


    安小軒兩隻手撐著桌沿,把椅子的兩條前腿翹離地麵,像不倒翁一樣晃悠著。懸空的手指屈伸了幾下,最後無聊地開始在桌麵上敲擊起鼓點來。


    現在離米然被害才過了不到24小時。上午九點多從陳懷仁那裏聽到案情,下午和柳辰討論了一下鬼魂作亂的可能性——線索又多又雜,令人心煩氣躁。


    真是漫長的一天。


    不管出於直覺還是理性的判斷,米然這個案子,蘇詩雅肯定牽扯其中了。害人與被害,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著,她一點也不關心。但是牽扯到自己的朋友,就另當別論了。


    線索像耳機線一樣纏作一團,疙疙瘩瘩地堵在心裏,挑釁地叫囂著。她隱約有些思路,但不想——或者說是不敢,繼續捋下去了。綽綽約約的各種可能結果中,沒有一種讓她覺得舒服。


    是棋手,還是棋子?是boss,還是炮灰?在聽到蘇詩雅的解釋之前,她隻有等待。


    門“哢嚓”一聲被人推開。叩擊桌麵的聲音戛然而止。


    很好,她回來了。


    “不好意思,昨天宗裏臨時有事,走得急,都沒跟你說一聲。”蘇詩雅抱歉地笑笑,又露出焦急而同情的神色來,“米然……唉,你們肯定都知道了。我剛把他爸媽帶到醫院——米然現在木木呆呆的一句話都不說……”


    安小軒站起身,打斷了她,開門見山道,“詩雅,我需要跟你談談——米然這件事,你到底知道什麽?”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蘇詩雅表情還是很自然,邊說邊想繞過安小軒走回自己的臥室去,“案情也是陳懷仁告訴我的。我放一下行李,還有很多事要辦。今晚估計會很遲回來……”


    “詩雅!”安小軒急了,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我不瞎,詩雅。我不瞎。”


    “自從上次在食堂聽到米然說想追查教會黑曆史之後,你就一直反常地關注著他的動向。葛天舒會吃醋,應該是不止一次地撞見過你和米然在一起。前幾天我回來問你和米然到底是什麽情況的那次,你當時在查什麽?——不要跟我說是查課題資料。還有藏書閣,那種一年到頭都幾乎不會有人去的地方,你和米然同時出現……太多的巧合一定是有原因的。”


    蘇詩雅的目光閃開了瞬間,但馬上就移了回來,神色不變。


    “你這是在審問我?”她溫和地笑了笑,語氣卻帶上了幾分疏離,“好吧,我告訴你,我確實在和米然約會。我和米然的聊天記錄太肉麻,不想讓你看到。至於藏書閣,不錯,我們就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還要我說得更明確嗎?”


    安小軒還真沒想到過這樣的解釋,不禁愣了神。蘇詩雅快步走過她的身邊,在臥室門口又停住了,補充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米然這個案子,我和你一樣想知道到底是誰幹的。”


    “等一下。”就在蘇詩雅準備關上門的時候,安小軒強行伸進了隻腳卡住了門縫,“等一下。如果剛才是正式審訊,你還會用那套說辭嗎?”


    “不可以嗎?”


    “我不是問可不可以,我是問你會不會用。”安小軒把門縫又撐大了點,擠進去半個身子直視著她,“你知道我在說什麽——關於你和米然戀愛的痕跡,真的存在嗎?”


    蘇詩雅張了張嘴,但安小軒沒等她開口,就接著往下說,“陳懷仁難道沒跟你說,米然被發現的時候,口中喃喃的是‘白叔叔’嗎?這明顯指向了白瀟失蹤的事。”她換了種淡淡嘲諷的語氣,“——請問,你是不是想通過戀愛接近米然,為了趁機替白瀟報仇?”


    “這兩件事毫無關係!”提及白瀟,蘇詩雅的臉上出現了一點波瀾,“行,我承認,剛才是我瞎扯的。但你別問了好嗎,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所以這鍋你打算背著了?”安小軒眯起了眼睛。


    “什麽?”


    “受害人被害時的親口所說,這是最重要的線索和證據。你說毫無關係,但警方可能相信這兩者沒有聯係嗎?任何一個有點智商的人,可能完全無視這個證詞嗎?白叔叔早就下落不明,一時也找不到。而你,當年和瀟關係最好的人就是你。陳懷仁說你以前和瀟形影不離,瀟失蹤以後你受了很大的打擊……瀟在你心裏占的分量,你比誰都清楚。假如你發現米然是瀟失蹤的元凶,會不會做出什麽衝動的事?”


    蘇詩雅嘴唇緊抿,一個字也沒說。


    “這是動機。”安小軒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停頓了一下,“米然出事那天,你為什麽這麽恰好的離開欽天監返回仙宗?這兩者有什麽關係?你是不是想以此證明自己不在場?”


    “我就是不在場啊!”蘇詩雅忍不住自辯,然後猛然醒悟,“你是說……”


    “我的大小姐,你終於反應過來了嗎?這就是第二個林謙案啊!和李路得一樣,你現在有了下手的動機和可疑的行為。被葛天舒撞見的那幾次,你為什麽能‘正好’碰到米然?米然去藏書閣的時候,你怎麽知道他在那裏?——你們又不是真的在約會!”


    “如果審訊的時候被問到,你承不承認跟蹤米然,這個疑點都是坐實了的。不承認跟蹤,如果——事實上我覺得是一定會——有人拿到證據,你的結果將和李路得一模一樣。如果承認的話,你為什麽跟蹤米然,你想對米然做什麽?”看到蘇詩雅臉色越來越差,安小軒心裏一軟,放緩了語氣,“詩雅,我當然相信不是你。但你肯定知道些什麽……是和教會的那個秘密有關的吧。”


    蘇詩雅猶豫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走回餐廳坐了下來。“這件事說來話長了……”


    “當今的教會是由公元時代的猶太教、天主教、新教、東正教等這些基督宗教派別合並成的。而這些派別之所以能夠合並,是因為它們有著共同的信仰基礎:都相信三位一體的上帝,都接受耶穌基督的救恩,都尊奉《聖經》。”


    “宗教通常……有著過度的較真和狂熱的偏執。比如在公元時代的5世紀,因為不認同聖經中三位一體的理解,聶斯脫裏派和東方正教會等就紛紛和基督教決裂。……這個例子可能太冷僻了,這麽說吧,基督宗教派別間的主要矛盾,就是對聖經的認可和解讀上的區別。猶太教隻承認聖經中的‘舊約’,不相信‘新約’;新教認可‘新約’,但不收錄聖經中的十五卷次經;天主教采納了其中的十二卷次經,並且將《聖傳》也奉為經典……甚至連伊教也是信奉同一個神,僅僅是對教義理解的不同,雙方就互相殘殺了上千年。”


    “新紀時代,相信有‘神’已經不再是個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哪個教派的神是真正的那個創世之神——宗教內亂就因此而起。每個教派都想擴張自己的勢力和影響。基督宗派因為信奉的是同一個神,逐漸便聯合了起來。聖經中描述的耶和華,那個‘至高、全能、公義、聖潔、信實、慈愛的神’,是教會存在的意義,也是信徒心中的支柱。”


    蘇詩雅說完一大段,沉默了下來,起身去給自己接了杯水。


    安小軒突然想起謝聖恩的話:如果,黑暗的是神呢?


    “所以教會的黑曆史……是《聖經》?是關於耶和華的描述?”


    蘇詩雅抿了口水,點點頭,“沒錯。幾個月前,仙宗高層接到了一個來自匿名者的消息,稱現在流傳的聖經是假的——而他能提供原始的聖經,‘非常黑暗血腥,上帝就是惡魔’。”


    “作為條件,仙宗必須不遺餘力地宣傳真正的聖經,讓教會信徒明白他們一直都是被欺騙,被蒙蔽的。”


    安小軒神色凝重起來。假如這個消息是真的,那麽將直接攻擊了教會的信仰基底,想必……


    但如果那本聖經在仙宗手上,那麽米然又在找什麽?所謂不遺餘力的宣傳又在哪裏?


    “看來仙宗並沒有答應。怎麽,你們不相信匿名者的話?”安小軒自知政宗是短板,評論起來也多少顯得底氣不足,“確實,《聖經》在公元時代乃至新紀初期,都一直是最暢銷的書籍,總發行量幾十億本。想要將這麽大規模的東西隱藏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這不是主要原因。”蘇詩雅搖了搖頭,“隱瞞篡改聖經這種事古來就有——要知道,其實公元時代流傳的聖經,也並不是最初的版本,而是尼西亞會議的產物。”


    公元時代325年,君士坦丁大帝突然決定奉基督教為羅馬國教,同年舉行了著名的尼西亞會議。那次會議集中了大約300多名主教,強行通過了聖父、聖子同體的信經,從而認定了耶穌的神性。而在那之前的將近400年間,耶穌都隻被認為是一名先知,並以這種“終有一死”的凡人身份被記錄在無數的早期福音書中。為了改寫這個曆史,君士坦丁下令編寫了一本新的聖經,並把所有之前的記錄都查禁焚燒掉了。


    “而且那些被購買的聖經大多都隻是擺設。我們有充分的調查數據可以推斷,真正讀過的人少之又少。”


    想到自己連簡讀版都沒堅持看完,安小軒非常認可這個結論。


    “還有智能大戰。那些年人類幾乎麵臨滅亡,誰會在顛沛流離的戰亂中還隨身懷揣一本聖經?紙版書籍早就毀的差不多了——就算有個別幸存的,大概率也是由教會保管下來的。後來為了避免人工智能對我們過於了解,電子版的資料曾經經曆了大清洗,並且設定了嚴格的流傳規範。——如果教會覺得真實的聖經對他們不利,完全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都替換掉。”


    “而現代的神父們關於聖經的知識幾乎都來自記憶包,修改起來也不是什麽難事。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讀過原始聖經的人有多少還在世,又有多少還記得清?更不用說拿出證據了。”


    “這倒也是。”安小軒表示同意,“所以仙宗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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