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竟然去萬聖節party了?真是石頭開花,萬年一見。”徐諾坐在安小軒對麵,夾了一筷子菜,滿臉八卦地問道,“聽說回來路上還被什麽嚇了個半死——喏,鬼魂長啥樣啊,說來聽聽?“


    “隻是樹影而已啦。”安小軒自己什麽也沒看到,於是決定原樣照搬蘇詩雅的官方答複——畢竟她好像並不願意別人知道這事。


    “哦?所以那個叫白叔叔的是個樹妖麽?”


    “白叔叔?”安小軒警惕頓生,揚起眉毛反問道。


    氣氛好像突然就不對了。徐諾心裏“咯噔”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硬著頭皮解釋:“呃…我是聽葛天舒說的。蘇詩雅不是叫了聲‘白叔叔’麽…”


    摸鼻子是撒謊時常見的微動作之一。以前徐諾不管再怎麽不著調,也從來沒有這樣認認真真地想隱瞞過什麽。安小軒眯起了眼睛,努力壓製那簇因失望而生的隱隱怒火。


    昨天蘇詩雅喃喃低語的時候,她緊挨著也不過勉強聽見,那時候葛天舒還在身後五十米呢。


    “徐賤賤,你居然學會撒謊了?”


    “……”完蛋,徐諾心裏暗暗叫苦。安小軒對大部分事情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這才由著他冷嘲熱諷了二十年都沒弄翻友誼的小船——但唯獨有兩道雷區是不被容忍的:一是信任被人辜負(開玩笑什麽的當然不算),二是自由被人幹涉。而他這次……其實把這兩條底線全碾了一遍。


    看到徐諾沒有反駁,安小軒的臉色愈發冷了下來。這個世界難道除了自己,就再沒有能全然信任的人了嗎?一種疲累無助的感覺在體內滋生蔓延開來,讓她隻想迅速地逃離這裏,回到自己的世界靜一靜。


    “吃完了,我先走了。”她盡可能平靜地說,但語氣裏的寒意還是凍住了徐諾想追上去的腳步。


    追上去又該說什麽呢?徐諾苦著臉看著安小軒離開的背影,然後低下頭對著餐盤幹瞪眼。安小軒忘性大,也不是絕情的人,等明天再去好好解釋一下吧。徐諾歎了口氣,心裏一半是後悔,一半是委屈。


    話說另一邊,安小軒走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大約想清楚是怎麽回事了,隻等著把報警吊墜拆了驗證一下。雖然在全天下對她最不友好的人裏,徐賤賤大概能排進前三,但要說最不可能傷害她的人,恐怕徐賤賤也能穩居前三。這麽個人,安小軒平時看不順眼歸不順眼,真的生氣倒也不太氣的起來。


    她走進臥室,從櫃子裏翻出了個便攜工具箱,輕車熟路地挑出了一把帶著真空吸盤的曲柄。脖子上掛著的吊墜已經被摘下來放在桌麵了,她把吸盤固定在吊墜光滑的背麵上輕輕一轉,看似嚴絲合縫的後蓋就這樣被利落地掀開了。


    蘇詩雅進屋的時候,安小軒正戴著工匠眼鏡——其實就是一副ar眼鏡(dreality,即“增強現實”),可以放大眼前的電路或者零件,同時在視野裏標注出相關的參數等輔助信息——拿著鑷子撥拉麵前的幾塊芯片。


    “你在做什麽?”蘇詩雅瞄了一眼孤零零地躺在桌角的吊墜外殼,驚訝地問。


    “…皮膚電傳感器和心率傳感器都連在這個信號處理模塊上,然後觸發主控芯片…”安小軒正在自言自語,聽到蘇詩雅的聲音便抬起了頭,鏡片上細小的文字映在她深色的瞳仁上,像夜空中的星光一樣閃閃爍爍。


    “我在分析這玩意兒。徐賤賤竟然用它監聽我!”她咬牙切齒地說,一麵又夾起個米粒大的東西,塞進電紙書外接出來的一個插口裏。“…哦,這麽小的蓄電器竟然有300毫安容量…不過發射模塊加上這些傳感器的功率…應該隻能維持30秒…難怪他不知道詩雅根本沒告訴葛天舒什麽‘白叔叔’…”


    蘇詩雅自然看得出安小軒並沒有表現的那麽生氣,笑著搖了搖頭正要走開,聽到自己的名字和白叔叔這個詞,便又倒退了回來,“怎麽,徐諾知道了白叔叔?”


    “哦,沒有。他應該隻是聽到了你的那句嘀咕。”安小軒往食指上套了一個尖尖的指套,開始麻利地把各種元件重新焊在一起,“你知道‘戰鬥逃跑’反應吧?我昨晚被嚇了一跳——交感神經亢奮,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心跳加快,血壓上升——這個吊墜裏的傳感器檢測到了我本能做出的戰鬥反應。按照電路設計看,這種情況應該是自動接通了徐諾,並且把當時記錄的信息都傳回去了…不過我算了一下,電量應該隻夠半分鍾…”


    蘇詩雅雖然聽得霧裏雲裏,不過安小軒在說話這當兒就已經把一堆的元件又塞回了吊墜裏,手法極其嫻熟——完全和做菜時候判若兩人——這她還是看得懂的。於是忽略了那堆解釋,驚歎道,“你的匠器水平這麽高啊?”


    “還不是被徐賤*出來的!魔高一尺我道得高一丈啊,不然早就被他那堆奇怪的機器人什麽的坑死了。”安小軒翻了一個白眼,“不過我隻會分析功能和結構,論設計還是遠不如他的。”提起徐諾她還是覺得有點生氣,“徐賤賤竟然監聽我!而且還試圖撒謊掩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也是擔心你麽。”蘇詩雅輕輕柔柔地說,看著安小軒把重新裝好的吊墜又掛回了脖子上。


    “哼,看在這麽多年交情的份上,這次我不跟他計較……咦,艾老頭竟然給我發信息了,真是千載難逢。”


    次日。


    安小軒到紅磚小樓的時候,艾逸連影子都沒出現。柳辰一個人筆直地站在實驗桌的一端,對著麵前的雙縫幹涉儀發呆。


    雙縫幹涉是理學入門必備實驗之一:用一個點光源照射一塊不透明擋板——擋板上豎直地開了兩條平行的狹縫——後麵再擺上一塊屏幕來接收穿過來的光線。十歲的小朋友們大多會猜測屏幕上應該出現兩道光亮的條紋——分別是從兩條狹縫中漏過來的嘛——但事實卻是,擋板後會出現一係列明暗交替的條紋(“一係列”當然意味著遠遠不止兩道)。


    公元時代的物理大師們為此爭論了很久,最後提出了“波粒二象性”這麽個和稀泥的解決方案。簡單地說,就是光子同時也具有波的屬性,因此穿過狹縫的兩道光會像水麵上的兩處漣漪一樣:有些地方波峰與波峰相遇,互相加強形成亮紋;另一些地方則波峰與波穀相抵消,產生暗紋。根據“光也是波”這個假定可以推導出一個十分簡單的公式,然後根據兩道狹縫的間距就能準確算出明暗條紋的位置(間距越大,條紋越密)。


    “你打算去當幼兒園老師了?”安小軒繞著這個給低齡學童用的教具轉了一圈,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量子物理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柳辰依然是皺著眉頭的那個表情,就跟被膠水固定住了一樣,“我的大一統理論還是解釋不了啊。”


    安小軒同情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又仔仔細細查看了一下,發現這是台發射電子的幹涉儀——不過並沒有什麽本質差別,電子同樣具有波粒二象性——而且好像確實比基礎學校裏的教具稍微精密一些。


    “我知道這是常識,不過我隻是想引出話題…”柳辰書生氣十足地說,“你知道,當我每對著擋板發射一個電子,它最終總會在屏幕的某個位置上砸出一個點來——這表現了電子的粒子屬性。”


    安小軒沒吭聲,示意他繼續。


    “但假如它是粒子的話,每次必定隻能選擇通過其中的一條狹縫:要麽左邊,要麽右邊……那麽最終我們看到的應該是屏幕上出現了兩坨電子,而不是這樣規律的幹涉條紋。”


    柳辰講概念時深入淺出的師者屬性,應用在這種常識上實在太浪費時間。安小軒有點不耐煩了,為了讓他趕緊說到重點,決定積極配合一下:“…但是一個粒子為什麽能按照幹涉模式指定的概率來行動呢?比如說它從右邊的縫裏穿了過去,它怎麽能夠知道自己應該有90%的機會出現在那些亮紋區呢——要知道,狹縫間距不同,亮紋區的位置也完全不同。對於極其微小的電子來說,兩條縫之間的距離幾乎相當於太平洋之於我們的距離,它怎麽可能得知精確距離並且算出那些亮紋的位置呢?”


    柳辰看上去很滿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小軒覺得他連眉頭都舒展了些,隻聽他諄諄善誘道:“更奇怪的是,假如在它進入右邊狹縫前的那一刹那,有人關閉了另一道狹縫——這時候隻有單縫,就不存在那些幹涉條紋了——電子立刻就從幹涉模式轉換成了普通模式,也就是說,隻有一條亮紋了。”


    “微小的電子如何能夠瞬間作出反應,修改自己的概率分布呢?”


    “原因很簡單,”安小軒無奈地說,模仿著科普節目主持人的語氣,“如果電子是一個在空間中擴散開去的波——也就是說它同時穿過了兩條狹縫——那麽當你關閉一個狹縫的時候,顯然也就阻擋了一部分波的路徑。這時候幹涉條件不滿足,根據波的性質,確實就是得出那樣的結果。”


    “沒錯。但一個既是粒子又是波的東西到底是怎樣的存在?為什麽擊中屏幕的時候,擴散而連續的波會突然變成了一個小點?”


    “唔……所以人們還是決定用實驗證明一下它到底是什麽:他們在兩道狹縫處都放上了‘觀察者’——就是某種能記錄是否有東西(不管是粒子還是波)通過的儀器——如果是粒子,隻會有一個‘觀察者’檢測到,而如果是波,則兩處同時會檢測到。”


    “你知道結果是什麽嗎……”安小軒當然知道,所以覺得柳辰這種吊人胃口的語氣十分滑稽,“……一旦我們展開這種測量的時候——或者說一旦路徑上出現了‘觀察者’——幹涉條紋也就消失了……”


    終於要進入正題了吧。安小軒迫不及待地替他總結了,“所以說,當不存在‘觀察者’的時候,基本粒子呈現出波的特性,彌散在整個空間中;而一旦我們對它進行觀測活動,它立馬瞬間坍縮成一個粒子——它們的特性,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是否被觀測了,以及觀察者的強弱。”


    “可是這些基本粒子……它們怎麽知道哪些東西是觀察者?它們怎麽猜出附近是強觀察者還是弱觀察者?”冗長的鋪墊之後,柳辰終於拋出了他的今日問題。


    “唔……”安小軒轉了轉眼珠,“觀察者的基本特征是‘意識’,對吧?比如擋板和屏幕一直存在,但是毫不影響粒子的行為。隻有類似人這種有意識的東西存在,才……”


    看到柳辰點了點頭,她直接跳過了後半句,“那你說,意識會不會也是一種實際存在的場?一種可以和這些基本粒子——也就是我們這個真實的世界——相互作用的場?基本粒子不需要‘猜’觀察者是強還是弱,因為場就在那裏。”安小軒頓了頓又補充道,“就像光線不用知道太陽和地球的質量就能做出精確的彎折,因為不同質量的東西造成的時空扭曲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意識也是一種實際的場……”柳辰低頭陷入了沉思,“好像挺有道理的,我覺得這個思路值得一試……”


    鴉雀無聲中,安小軒想起她來這裏的正事還沒做。不過沒等她開口,柳辰突然又抬起了頭,“哦對,我差點都忘了!”他說著拉開抽屜取出一枚精致的戒指,“你的秘鑰。”


    戒指設計的簡潔大氣,和艾逸以及柳辰手上的都很像,隻不過更纖細一些。安小軒接過來順手套在中指上試了試,尺寸正合適,非常有質感。


    “謝了。”她說。然後一抬頭,徐諾正站在窗外,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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