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了楓糖漿的薄餅上點綴著幾顆藍莓,形狀完美的煎雞蛋下麵墊著一排翠綠的烤蘆筍,黃澄澄的果粒浸在自製的酸奶裏——當安小軒睡眼惺忪地走出臥室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上令人元氣滿滿的早餐。


    盤子下壓著一張留言:“早餐順手多做了。又是美好的一天呢,加油!”清秀的字跡後麵跟著一個大大的笑臉,安小軒忍不住咧嘴傻樂了一下,心情頗好地坐下來開動了。


    對於一開始就被自己貼上“宗二代”和“交際花”標簽的白富美蘇詩雅,安小軒原本覺得她是離煙火生活很遠的那類人。不過昨天準備晚餐的時候她就意識到自己可能大錯特錯了。


    由於爸媽常年待著實驗室,安小軒的確從小就需要獨立照料自己的飲食起居。但無奈她生性懶散,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廚藝這項技能一直倔強地賴在原點,死活不肯動彈。很早以前徐諾無聊地時候做了一個廚師機器人,雖然不像欽天監食堂裏的那些能做出各地美食,但基本的煮煮燉燉還是會的。徐諾造完之後興趣點又轉移了,於是安小軒就把那隻被拋棄的機器人撿回了家,稍加改裝安在廚房裏,還配了一個自動食材補給係統。那之後,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每周把冰箱裏蔬果肉蛋分類填滿,然後到餐點的時候從那五六種營養套餐中隨便選一個——雖然談不上好吃,起碼不會餓死,對安小軒來說,能這麽湊活著也就夠了。


    因此當蘇詩雅從容麻利地一邊操作兩口油鍋,一邊把菜刀都使出花兒來的時候,安小軒站在一旁簡直驚呆了。


    “這些菜我都做過上百遍了。”蘇詩雅看著笨手笨腳想幫忙又不知道該做什麽的安小軒,噗嗤一聲笑了,“你在那兒陪我聊聊天就好啦~”


    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了沒多久,蔥油雞、白灼蝦、牛肉羹、炒青菜…就一道道神奇地擺上了桌。誘人的香味隨著縷縷熱氣在屋子裏彌散開來,安小軒心裏莫名的一顫——好久沒有這樣溫暖過了。


    “嚐嚐,合你口味麽?”蘇詩雅坐在餐桌的對麵,眼裏滿滿都是笑意。


    “天哪,你太厲害了!”安小軒把嘴裏塞的鼓鼓囊囊的佳肴咽下去,由衷地讚歎道,“真的超好吃!不過你是長安人,怎麽也吃得這麽清淡?”


    “以前有一個…朋友,飲食控製的很嚴格,相處久了我也習慣了這樣。”蘇詩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乎在克製一種悲傷。但當安小軒抬起頭的時候,卻隻看到她依然還是一臉溫柔的笑容,“嗨,和那個朋友有段時間沒聯係了,突然有點想念了而已。”頓了頓又道“在墨城車站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挺像她的,沒想到連口味都一樣。”


    挺像她嗎?就好像和這不經意的一句話產生了共鳴,埋藏在深處的回憶又浮現在安小軒的腦海裏,泛黃的畫麵包裹在一團帶起的塵埃中,影影綽綽。小時候不自覺總想模仿的那個姐姐,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呢。再後來,再後來連爺爺也走了…能始終陪伴在身邊的,終究隻有自己啊。


    “…就算分別了,那些曾經的回憶還一直都在。人生如戲,哭也好笑也好,要投入進去才不枉來世間走一遭…不能因為害怕傷痛就一直冷眼旁觀啊。”安小軒猛然回過神,對上了蘇詩雅認真的目光。這雙眸子依然那麽漂亮…漂亮,而且深邃。她會讀心嗎?安小軒想。


    現在一覺醒來,安小軒已經記不得昨晚後來她們都窩在一起說了些什麽了,但她清楚地意識到,除了徐賤賤以外,她又接納了一個可以稱為朋友的人。“這太不理智了!”心裏有一個聲音在抗議,“我知道你對朋友的定義…現在你們才不過剛聊了幾小時而已!”


    但是,就是覺得信任啊,就是覺得安心啊。就是…這樣啊。


    反正,在記憶寫入失敗的第二天,安小軒帶著類似小朋友認識了好玩伴的愉悅心情,出門找藏書閣去了。


    藏書閣,聽這個名字總讓人聯想到一座木質閣樓,白玉階梯,琉璃飛簷,恢弘氣派。所以當通行證最終指向一個小小的半球形灰磚地堡時,安小軒確認了三遍才下決定抬腳邁入。


    地堡裏和外觀看上去的一樣小,空空蕩蕩。一邊豎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幾個形狀難辨的狂草大字,不出意外地話應該寫的是“藏書閣”;另一邊有一個石階,往下延伸一小段後就拐彎了,看不出到底通向哪裏。


    安小軒繃緊了神經往下走,腳步聲回蕩在周圍,相當瘮人。好在石階並不長,拐個彎就看到盡頭有扇厚重的雕花木門。門後麵似乎連著個小鈴鐺,在她費勁地推開之後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書庫。暗沉的鑄鐵書架拔地而起,幾乎頂到了天花板,一排排像森林一樣鋪展開去,看不到盡頭。奶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發出柔和的光,明亮但不晃眼,無影的覆蓋了每一個角落。門邊上是一張寬大的橡木櫃台,台麵外側擺著一個卡片架,架子上插著一枚銅製名牌,寫著“謝聖恩”。


    一個須發全白的老人正坐在櫃台後麵寫著什麽。他麵前攤著好幾本很厚的書,彎彎曲曲的花體字旁帶著中世紀風格的插圖,看上去十分古老。聽到門鈴的響聲,老人從書堆中抬起頭,眯起眼將安小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稀客,歡迎!自從記憶可以寫入之後,基本沒人再來藏書閣了。”他說著,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有過舒舒服服坐著一小時就能中五千萬大獎的經曆之後,有誰還會願意辛辛苦苦地去做日薪一百元的工作呢…”


    如果不是記憶寫入失敗,我也不會無聊地跑來這裏。安小軒心想,但沒有說出來。


    這位叫謝聖恩的老人歎了口氣,放下筆,對著麵前巨大的桌麵比劃了一下,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可是書的質感…和氣味,又哪是冰冷輕薄的電紙卷軸能代替的!何況你看…電紙書隻能呈現一頁,但紙質書可以把很多很多擺在一起,這樣才容易看出內容之間的衝突和聯係啊!——對了,你來是想查什麽嗎?”


    “嗯,神創論。”安小軒說,想了想又補充道,“關於它的事實基礎和形成過程。”


    謝聖恩輕輕地揚了下眉毛,“你對宗教很感興趣?”他問。


    “一無所知。隻是我師父說,理學研究,必須先把神創論這個根基搞清楚。”


    “哦,這樣。”謝聖恩點了點頭,然後像是關節被鏽住了一樣,費勁地撐著桌麵站起來,“你來對了地方。不比網絡信息的魚龍混雜支離破碎,藏書閣裏的資料都是經過精心篩選和整理的。”他邊說邊打開櫃台邊上的小門慢慢地走了出來,“而且,這裏還有不少網絡上沒有的資料,尤其是智能大戰以後…”


    “為什麽?”安小軒問。


    “因為有些信息,不應該暴露給敵人。”謝聖恩簡短地說,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他們緩慢地穿過了一排又一排的書架。周圍鴉雀無聲,氣氛肅穆的連習慣獨處的安小軒都覺得不自在起來。


    好在謝聖恩終於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話題:“你是哪個教派的嗎?仙宗,教會,還是別的什麽?”


    “哪個也不是。”安小軒想也沒想,“就連速讀版的聖經,我都沒翻兩頁就睡著了…”話剛出口她就有點後悔了。謝聖恩這個名字很明顯是個教會信徒,這樣褻瀆聖經的言辭該不會冒犯了這位老人吧…


    “聖經!加入教派哪裏需要什麽聖經!”安小軒還沒來得及進入忐忑模式,就聽謝聖恩冷冷地哼了一聲,像個老憤青一樣拔高了語調,“教會將曆史上逐步分裂的天主教、基督教、東正教這些西方教派又重新統一了起來,號稱自己是主耶穌的正統信徒;仙宗也是,儒釋道三教合並——但它們早就和那些信仰沒有關係了!”


    “政宗政宗,政教合一。現在的宗界的各種教派和政界的各種黨派都是一丘之貉,隻不過想爭名奪利而已!權力地位,金錢享樂,這些誘惑…”


    他突然停住了,側耳聽了一下,入口的方向隱約傳來了清脆的鈴響。


    “嗯?又有人進來了麽?”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伸手朝右前方揮了一下,“神創論的科學討論就在這附近幾個書架。你自己找找吧。”話音未落就弓著身子著急但是緩慢地走開了。


    安小軒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關於神創論的一排排書籍。她粗略瀏覽了一下書名,看到相關的就抽出來抱在懷裏,沒兩分鍾就攢了一大摞。


    書架邊上有一溜兒閱讀用的長桌。她把書擱在桌麵上,剛要坐下就看到一個穿著雲紋袍的男生走了過來。


    這個男生遠看身形修長,儀表堂堂,但走進之後眼神卻在安小軒身上亂遛,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娑婆三界共有二十八層。”他擠了擠那對狹長的眼睛,露出一副近乎猥瑣的表情來,“初為欲界六層天。女施主不知修行到第幾層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安小軒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往椅子後麵退了半步,一臉戒備道“你大概找錯人了。”


    男生輕輕“咦”了一聲,目光落在書堆最上麵的那本《神創論與宇宙常數》上,失望的神情一閃而過。“有人約我在這裏見麵。認錯人了,不好意思。”他斂了眉目,禮貌地道歉,離開的背影看上去幾乎有幾分仙風道骨了。


    這天剩下的時間中,安小軒狂刷了十幾本書。而藏書閣正如謝聖恩說的那樣冷清,果然再也沒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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