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錦凝坐在車上昏昏欲睡,腦子似乎被揉成了一團漿糊,各種思緒糾纏成一圈又一圈。她恍若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怯怯的站在屋子門口。可那個女孩,並不緊張,隻是因為來到陌生的地方,她的臉上寫滿了對這個陌生地方的驚恐,可這地方並非藏有洪水猛獸。她隻是站在屋子的門口,緩緩的推門。從屋子裏,傳出一陣又一陣悅耳的音符。她不知道那是什麽調子,可這節奏能讓她的心瞬間安寧。她終於推開了屋子,屋子很白,籠罩著一層白色的光暈,就像眼前有著一場異常濃烈的大霧,霧氣中含著各種水珠。慢慢的,這些水珠全都消散,將眼前的畫麵一一呈現。在她不遠處,坐著一個少年,少年正坐在鋼琴前用右手敲打著琴鍵,他的手非常優美,彈著琴鍵的弧度唯美,一連串清幽帶著安撫的音調從他手中傳出。單手彈琴的少年……原來他的左手受傷了,打了石膏,吊在脖子上。


    他慢慢的回頭,臉上的笑意如同春天裏的第一場微風,他說,“你好,我是楊一森。”


    他臉上和善的笑突然轉化成猙獰的麵孔,“楊錦凝,你為什麽要離開我?”


    楊錦凝醒來,大口的喘著氣,額間的冷汗不停流下。她的臉色泛白,嘴唇也毫無血色,放在膝蓋上的手也輕微的抖著。


    “你究竟是在做美夢還是噩夢?”顧丞東沒有半點同情心的打量著她慘白的臉,狀似在欣賞著她這般神情,“亦或者是美夢變成噩夢?”


    她的臉色更加白了,而他的心情卻更好了。


    能琢磨透別人的念頭,的確是值得驕傲的事。


    對於沒有同情心的人,自然也不會奢望他突然就變得有同情心。楊錦凝此刻不想和這個人爭吵,戰鬥力低的時候,不打算硬拚。隻好把目光轉向窗外,外麵的景色呼嘯而過,她呆呆的盯了好幾秒,才反應回來,“你……是打算要帶我去哪裏?”


    顧丞東盯了她一秒,確定她似乎靈魂歸為似的,“楊錦凝。”喊這個名字時,他刻意拖了拖尾音,隱隱有些譏誚,“你該不會連自己回家的路都忘記了吧?”


    回家?家?


    她的家在哪裏?


    他的眼神讓她遊離著的心緒歸位,“城市日新月異,對一段路陌生,是很正常的事,當然這種事情通常發生在我這種普通人身上,你例外。”


    車子下了高速就開進一條小路。


    她不由得暗笑,這樣算來,她的話的確沒有錯,他的確例外。


    顧丞東沒有理會她,那眼神就是她隨便鬧,發脾氣也行,反正也影響不到他。這種念頭讓她很快反應回來,和她鬧是不明智的行為,“怎麽想著回我家?我可不記得你是個想娘家的好女婿。”


    “我是在提醒你。”


    隻這一句,楊錦凝就後悔加上後半句揶揄的話,反倒讓他諷刺自己。


    “謝謝了,我的好老公。”


    “應該的。”瞧她一眼,嘴角漫起若有似無的笑,“不客氣。”


    楊錦凝是有很多機會詢問他,為什麽突然想著回這裏。或許是那一個現實和夢境結合到恰到好處的夢,讓她失了方寸,從而連最應該問的問題都沒有開口。即使他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自己也能從這隻言片語中讀出某種信息。不過她思緒一轉,或許顧丞東的回答也不過是爺爺要求,這種的安慰讓她心裏迅速平衡。


    楊立海同左秦方完全沒有料到楊錦凝會和顧丞東突然回來,夫妻倆愣了片刻,才迎上去。


    “怎麽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左秦方上前拉住的楊錦凝的手。


    顧丞東從車上下來,“今日回老家,就順便過來看看,沒有打擾到……爸媽吧?”


    “你們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楊立海一向對這個女婿滿意,扯著他要去看看自己最新釀出的酒。


    楊錦凝挽著左秦方的手,“爸的愛好還是沒有變,喜歡搗鼓那些酒。”


    “這麽大年紀的人,還跟個小孩一樣。”


    “是啊,小孩一樣……可媽不是很支持嗎?又省錢又節約資源……還能打發時間,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她見左秦方故意板著臉,“哎呀我記錯了,那個人一定不是媽才對。”


    “你這丫頭……”左秦方失笑,搖搖頭又想起了什麽,“錦凝……”


    “恩?”


    “錦凝,你也來幫忙,來將這壇酒搬出來。”


    “我去幫忙了。”楊錦凝連忙向地窖那邊走去,沒有看到身後左秦方有些擔憂的眼神。


    楊錦凝走近時,楊立海就看她一眼,“把那壇酒抱出去。”然後繼續和顧丞東講解著放在牆角的那幾壇酒,“那壇酒是我和你媽結婚那年釀成,等以後金婚時再拆開。”


    顧丞東凝著笑,“爸可真浪漫。”


    楊錦凝見顧丞東兩手空空,半點塵埃不沾,“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楊立海擰了下眉,“你結婚的時候也給你釀了一壇,你們金婚的時候,我就交給你們,我哪裏偏心?”


    楊錦凝心中的不滿都快到嗓子眼了,她是想說自己被當做傭人抱酒,而那人卻隻是陪笑。


    “謝謝爸。”顧丞東看一眼她,煞有其事。


    楊錦凝心中冷哼,金婚,她和顧丞東有沒有明天都還是問題。不過還是當苦力的抱著壇子出來,走出來的瞬間還聽到楊立海洋洋自得的聲音,而顧丞東順著楊立海的話回應,還挺難聽到那男人一直順著別人的意。


    或許他本來就喜歡順著別人的意,隻是不喜歡順著自己的意罷了。


    整個下午,顧丞東陪同楊立海參觀著他的酒窖,以及屋子背後那一片葡萄林。楊錦凝就跟著左秦方在廚房亂串。


    左秦方將做好的涼菜撈出來,楊錦凝就用手去拈,被左秦方打手。


    “你這人……給你說了很久了,多學幾個菜樣準有好處,現在還是什麽都不會。”


    楊錦凝舔著自己的指頭,“哎呦,你女兒就是享樂的命。”


    看著她的樣子,左秦方感歎不已,“幸好你過得不錯……當初你那麽急著結婚,我還擔心……哎,我還說這些做什麽,隻要你好就行了。”


    “爸說得沒錯,媽就是喜歡多愁善感,看來最了解媽的人還是爸。”楊錦凝笑得無比燦爛,看著忙活著翻炒鍋裏菜的左秦方。


    剛才的那句話,也是她自己最想說的話。


    真好,如果眼前的畫麵一直維持,她的確做了最好的選擇。


    左秦方叫嚷著讓楊錦凝將菜全都端出去,然後叫著顧丞東和楊立海回來吃飯,眾人臉上都帶著笑意,一家人也算圓滿。


    楊立海興致極高,拉著顧丞東還講解個不停。


    左秦方有些不耐,“丞東也別聽他亂說,他那人就是個話嘮……”


    “老太婆,有你這麽誇人的?”


    “是啊,我在誇你。”


    顧丞東同楊錦凝都忍不住笑起來。


    左秦方端上最後一碟菜,正準備進廚房看鍋裏的湯,被楊立海給喊住,“飯菜都做好了,你喊一森沒?”


    楊立海的這句話脫出,站在飯廳的幾個人都同時頓住。


    楊錦凝的手微微發抖,如同那個夢再次晃在腦海,可她的嘴角還帶著笑,目光掃過顧丞東。他臉上呈現出一抹笑,就像在嘲笑她多麽的愚蠢,他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就帶著她回來。這人就是喜歡看她笑話,喜歡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


    左秦方半響才反應回來,“是啊,一森回來了,上午才回來,就讓他先倒時差,瞧我多糊塗,這麽重要的事都能忘記。”


    楊錦凝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控製住臉上的那點笑,“我去叫哥下來。”


    “不用了。”站在二樓欄杆的人,輕輕揉著脖子,一身的白衣,如同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摸樣,他就是世間最純的那一抹白,“媽可真偏心啊,有了女兒女婿,就把我給忘記了。”


    楊一森含著笑,緩慢走下來。


    楊錦凝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一下一下的敲擊聲,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激烈。她要很用力的抑製住內心的狂亂,才能這般笑顏如花的看向那人。


    時光流轉,歲月如水。


    “哥。”原來她早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她,那個以為擁有一個人就是整個世界的楊錦凝,“回來也不通知我,不會早把我忘記了吧?”


    “我忘記了誰,也不會忘記你。”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顆子彈落進她心裏,悶疼,無力。


    顧丞東側著身子,擋住了楊一森的視線,“還是坐下吃飯吧,否則我們可都要成為浪費媽心意的罪人了。”


    楊一森做了個請的動作,讓顧丞東先入席,楊錦凝順勢坐在顧丞東的身邊。楊一森先是對楊立海的酒挖苦幾句,便和顧丞東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來,話語中並未涉及楊錦凝一句。


    這頓飯她吃得很辛苦,她沒有想到,再見到楊一森會是這樣的場景。


    世易時移,果真沒有半點如人願。


    過去她一直不懂,夜半三更,她獨自看著那部她連名字也叫不出的影片,不停的流淚。隻不過是其中的男主角對著女配角在機場輕言淡語的“我們回不去了”,簡單的一句台詞,卻深入她骨髓了。


    前幾天手機裏鑽進一條短信,如果明天就是世紀末日,你想見到誰,想對他說一句什麽話。


    現在她有答案了,她想站在楊一森的麵前,摸著那張記憶中熟悉的麵孔,輕輕的對他說:一森,我們回不去了。


    她不是個悲觀主義者,也非樂觀主義者,可她遵循現實的腳步,按著固定的軌道一路向前,從不後悔,即使遺憾。


    所以她不後悔,不後悔是她親手丟開了那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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