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世子沮渠牧健,樣貌出常,聰穎有度……”


    張司空夫人慢慢說道。


    太妃打斷:“他若是無賴混帳,皇上再一意和親也不會如此安排始平。環娘,我想聽的,不隻是這些麵上堂皇的話。”


    張司空夫人歎了口氣,說道:“那北涼世子,已有原配夫人。”


    “什麽?”太妃心裏一沉。


    已有原配夫人,那始平嫁過去,不過是個側室而已。堂堂大魏的公主,居然嫁到北涼小國去作側室夫人?皇上竟然想這樣安排始平的婚事嗎?


    張司空夫人緩緩說道:“北涼世子的原配夫人,原是西涼國的公主,北涼滅了西涼,收了西涼國王的家眷,那位西涼公主生得美貌嬌豔,又被西涼王後教得知書達理,得了北涼世子的傾愛,因此娶為夫人。兩人夫妻處得還算相合。”


    太妃聽得更是心涼。兩夫妻處得相和,那始平嫁過去,豈不是要受北涼世子的冷落?


    張司空夫人輕聲說道:“送始平和親定是皇上臨時起意,那北涼如今剛剛建國,權柄並不穩靠,他們想靠著咱們大魏作後盾站穩腳跟,自然不能讓始平受委屈。那西涼公主雖是原配,一旦北涼世子接了北涼王的位子,始平論身份,論地位,都該比她高一層,北涼的王後,定是始平無疑的。”


    太妃苦笑道:“一個王後的位子又有什麽稀罕?我隻願始平安安穩穩找個可心可托之人過穩靠和美的日子。皇上自然不會委屈始平,大約與你一個想法。然而北涼世子若是和西涼公主夫妻相得,始平嫁過去,即使地位再高,難道站在那兩夫妻之間不尷尬?北涼世子若能真心對始平好還則罷了,若是為穩固地位虛意相迎,以始平的性子……”


    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好勸。張司空夫人啞了啞口,這親事是皇上定下的,誰敢去更改?皇上吐了口,這門親事也隻有認下的份兒。然而正如太妃所說,北涼世子本有原配,又相處極得,始平嫁過去,不管是上還是下,總是招怨。前麵華陰公主也是和親出去的,然而那呂大肥好歹無妻無子,且華陰公主自嫁過去,那呂大肥至今未曾納過偏室,對華陰公主也算難得的好了。


    心裏歎了口氣,對太妃勸道:“那北涼世子好歹將來是一國之主,身邊不可能隻有一兩位夫人。即如皇上,現如今宮裏前麵先進來的有賀夫人和舒夫人,後麵進來的有兩位赫連夫人。現在再加上那位即將到來的北涼公主,將來還會納幾位,誰能說得清呢?”


    太妃心裏更是發苦。


    她自己是先帝的昭儀,後宮諸女爭帝,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她自己是過來人,能走到昭儀的位子上,安穩地過到現在,自然不是那麽別人眼裏那般順風順水一路榮華。她知道裏麵的苦,自然不願意始平再過她一樣的日子。當初願意任著始平去追求崔浩,也是存了想讓她脫離宮廷的心,隻是沒想到她癡心得幾至偏執,崔浩越是疏離冷淡,她越是任性執拗,結果蹉跎至今,依舊還是和親的命運。始平這性子,一個心思執拗到底,喜怒外露,好惡直接,且不肯有半點圓轉,宮裏的生活,也隻會讓她日漸消沉而已。


    苦笑著對張司空夫人說道:“我這麽多年費盡心血,到頭來始平還是走我一樣的路。隻是她完全不像我,心淡不來,性子穩不下來。除了大魏公主的身份,她一無所倚仗,到頭來,不過是給別人利用的工具。”


    張司空夫人極力勸道:“如今還有一段時間,我看太妃還是盡早跟始平挑明吧。能教導一時是一時,好歹叫她知道嫁到北涼不比在大魏皇宮,多少叫她有些防備。身邊陪嫁的人也要挑得細致些,太妃不能在她身邊,總要找個得力忠心的在她對她時時叮囑規勸。”


    太妃無力說道:“我有時看她一意拗著性子,也是氣惱不已,想著她總要吃一次虧才知道教訓。然而這婚事在眼前,我卻隻有心痛,寧願教訓受在我身上。”


    張司空夫人從前再爽直風趣的人,這時也紅了眼圈,說道:“為人父母的,誰舍得好好的女兒嫁到那麽遠的外邦去。然而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命運,出隻有盡心盡力做到最好,以求她以後能過得舒服些。太妃從前是萬事都明白的人,我不想這個時候再徒勞說些無用的話。既為人母,她不管在眼前還是遠嫁,都一樣地牽念掛心……”


    那邊高宅裏,阿原卻在和琉璃說同樣的話。


    “你不管嫁得近還是嫁得遠,隻我活著一天,便為你掛心一天。我知道你崔伯伯崔伯母都疼你,然而總有擔心之處,怕你委屈。”


    琉璃便笑:“阿娘怕我受什麽委屈?你幾時見崔哥哥在我麵前是我委屈的時候?他敢給我委屈,我便能學舌告狀去。即使鬧到皇上麵前也是敢的,看他怕不怕。”


    她是在說笑,阿原也知道,卻依舊瞪了琉璃一眼,說道:“你兩個鬧了別扭,還敢跑到皇上麵前將家醜弄得一皇宮都知道?才說了我擔心你,你便來讓我擔心!”


    琉璃笑道:“我跟阿娘說著玩呢,阿娘這樣當真了?我是那不分輕重的人嗎?”


    阿原便道:“你任性胡鬧我擔心。你知輕重心裏忍著事情不說,我照樣擔心。”


    “我何曾忍著什麽事情瞞著阿娘……”


    琉璃話頭一收,自然是想起自己被叔孫恭劫走隱而不告的事情,誇口變成嘰嘰的笑聲,收了口再不肯吐一個字。


    阿原便瞪了琉璃一眼,說道:“你隻管聽崔浩的話,他當時也才多大?你倒信任他比信自家爹娘還盛?我倒還好,你不知道你自己多麽傷你阿爹的心。”說到這裏,憋不住自己先失聲笑了起來。


    琉璃也笑了起來,笑罷了,將頭偏壓在阿原肩頭撒嬌,一邊說道:“阿爹注定這一輩子要拿崔哥哥當冤家了。阿娘你可要常常勸著阿爹,為崔哥哥多說好的話。他若是不喜歡崔哥哥,女兒可是會傷心的。”


    阿原拿手指點了點琉璃的額頭:“從小到大淨說這些不害臊的話。以後嫁到崔家,可不許這樣口無遮攔。他們家太爺極重女德,你以後見了他家太爺,務必要恭敬知禮些,千萬莫要讓他低瞧了你。老人家的心思最是執拗,一旦落了不好的印像,可是扳也扳不過來的。”


    琉璃嗬嗬笑:“不怕,有崔哥哥呢。”


    阿原心裏歎了口氣。琉璃對崔浩如此信任依賴,真不知道是好事情還是壞事情。她得了聶阿姆的催促,雖然並不想讓琉璃為崔家理家,然而聶阿姆說得也沒錯。不管不理是一回事,不會不懂是另一回事情。琉璃做她的女兒,怎樣地懶散隨性她都覺得是理所應當,然而琉璃做別人家的兒媳,卻是另一回事。回頭一想,她自己也是心思矛盾,既想讓琉璃清淨些,隻過她和崔浩的小日子,又覺得崔家勢必會往上高升,琉璃接掌崔家是遲早的事情,什麽都不會,一時崔家不說什麽,時間一長,畢竟不是自家的女兒,怎麽會心裏沒有想法?


    這本就是關心則亂。


    阿原思來想去,覺得多少還是點一點琉璃。因些才語重心長地跟她說這些。沒想到琉璃比她的心還大,直接一句“有崔哥哥”,將所有事情都往崔浩身上推。


    心裏再歎了一口氣,說道:“崔浩對你再體貼照顧,那也隻是當下。以後你二人常在一起,時間一長,總有感情轉淡的時候。男人在心裏對你還有著喜歡的時候,你怎樣的嬌氣任性他都願意容著讓著,寵著慣著。一旦他對你的情份淡了,你一點點的嬌氣他都覺得你不懂事,甚至你多餘關心問他一句,他可能還會覺得你厭煩。成親前,你對他怎樣的任性胡鬧他都當是情趣,一旦成了親,你須懂得拿個分寸,該溫柔知事的時候,也要學著體貼一些,不要總想著什麽事情都去找他。”


    琉璃一愣:“崔哥哥會有一天厭煩我嗎?”


    阿原看了看琉璃呆愣的表情,心裏更是歎了一口氣,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以為阿爹阿娘是不吵架不鬧別扭的嗎?”


    琉璃認真想了想,說道:“阿娘有時候是會和阿爹生氣。可是阿爹都會回頭哄阿娘啊,有時候還跟阿娘道歉啊。”


    阿原撫撫額:“你若以後總等著崔浩來哄你,跟你道歉,你們倆過不了幾年,感情便淡了。你從前隻見你阿爹哄我,跟我道歉,卻沒見過阿娘哄你阿爹遷就你阿爹嗎?”


    琉璃想了想,搖搖頭,笑著說了一句:“阿娘哄阿爹,幾時給我看見過?”


    阿原伸手過來,拍在琉璃腦門:“教你正經道理你也敢來沒大沒小地調侃阿娘?你阿爹和你崔伯父不日便會回來,崔浩早到了成親的年紀,你倆的婚事一旦定下來,沒有多少日子便是要成親的。現在不認真地聽,等著將來哭著鼻子回來,看到時候還管不管用!”


    琉璃笑道:“崔哥哥被皇上派了事情,北涼世子走之前,他大約沒有時候騰出來說定親的事情了。我有多的時間聽阿娘講從前經驗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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