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蘇州行商高達,帶了貨物遠行數千裏,開拓寧江州市場。


    貨到地頭才發現,寧江州榷場門檻很高,卻不是誰人都有資格成為坐商的。


    使出銀錢之後,高達好容易跟一家坐商的大掌櫃套上話。那大掌櫃開口就呲,你娃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蔽號東家乃……


    高達給嚇了一大跳,開店賣個貨而已,怎麽還得大遼國的王爺在後麵盯著?


    不過,高達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否則也不會千裏迢迢地趕赴寧江州。


    再次使出銀錢之後,高達聯絡上了寧江州防禦使的一個幕僚。據說這幕僚在防禦使跟前是很能說上話的。高達先後請其消費三次,誠意孝敬三次。結果卻不知是這幕僚不肯說話,還是壓根就說不上話,反正是連人都找不著了。


    高達無奈,再次找到那家靠山硬得可怕的大掌櫃——我不賣了,我給你供貨成嗎?


    這個倒是可以有。大掌櫃驗貨開出了價碼,高達好懸沒一頭栽倒。好吧,比蘇州采購價還是高了那麽一點點的。問題是數千裏之遙,運費比采購價高出了何止十倍……


    好走不送!大掌櫃一甩袖子就進了店鋪。


    高達卻是無處可去。寧江州邪性,我不來了行吧?可是已經隨身運來的貨物,怎麽處理?


    貨到地頭行商死,這趟算是陪得底兒掉……高達愁雲慘淡萬裏凝。


    正在此時,大批遼兵衝進了榷場。見那大掌櫃又賠銀子又陪笑的,高達心裏還是頗為痛快的——惡人自有惡人磨,怪我嘍?


    後續的發展卻令高達目瞪口呆。邊陲榷場確實生猛,真的開片啊!沒多久就躺了一地人……高達看熱鬧過近,險些遭遇了池魚之殃。


    事情雖複雜,時間卻短暫。那位被稱為“上師”的遊方僧,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危機,扔下一地的屍首,率眾揚長而去。


    高達卻是腦洞大開——這位上師好手段,好大手筆,我為什麽不能直接供貨給他?


    來榷場也有些時日了,高達有心觀摩過坐商售貨的價格,簡直是明搶嘛!產地的一隻兔子,運到此處變成了一頭羊,賣出去就是一頭牛!


    邊鄙還真是人傻錢多,我沒那麽黑啊!我隻要兩頭羊的……


    高達富有冒險精神,且是個行動派,帶了兩個夥計,就勇敢地追了過來。


    追上後,卻是差點被人搠了個透心涼。高達雖然害怕,卻不改道心。人家讓跟上了不是?機遇是給勇敢者準備的!高達老老實實地輟在隊伍後麵,保持了二三十米的距離。


    隊伍宿營開飯,高達等三人就摸出幹糧,和著浮雪硬嚼。


    吩咐高達跟上的那人,倒是慈眉善目的,還吩咐人給送來了三碗湯。沒過多久,那人親自過來吩咐,說是阿布卡赫赫接見。


    高達連忙跟上,來到營地正中,見了阿布卡赫赫,納頭就拜……


    “小人高達,叩見上師。小人乃是行商,來自蘇州。”


    於艮打量著這個三十歲左右的行商,臉上風霜之色甚濃,實際年齡或者更小些。


    蘇州?好熟悉的地名。不過,這廝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吳儂軟語的江南大漢。


    名字倒是起得不錯,夠霸氣,估計表字能量。


    “上師,昔太祖慮渤海人為患,遷強宗大姓數千戶,移置遼陽之南,使不得相通,以分其勢。遷入遼陽著籍者,稱為‘曷蘇館’,也就是熟啊女真。‘曷蘇’,鐵之意也。”李文士果然淵博,引經據典地向於艮介紹,然後問道,“高達,你是漢兒還是女真?”


    “回先生話,小人是漢兒。據家譜載,祖上的確是由渤海遷入。”高達又向李文士叩頭。


    “上師,蘇州在遼陽之南八百裏,伸入海中成半島狀。此地原屬高麗南蘇,興宗時置州,兵事屬南女直湯河司。”李文士很高興能為於艮解惑,說話時搖頭晃腦的,就像在背書。


    於艮眼前一亮。遼陽之南八百裏,伸入海中。此蘇州,莫不是大連?


    “高達,坐下說話!”於艮麵色平靜,心裏卻是狂喜難抑。


    寧江州此行,話得一戰將,附贈一書生,還主動追過來一個大連行商?嗬嗬,還真是想啥來啥呢!哥正準備來年趕赴大連,經海路之登萊呢!


    “小人不敢造次!”高達再次磕頭。


    “坐吧,我這裏並無貴賤之分,你無須拘謹。說起來,你也算是和胡裏改人有些淵源吧。”於艮和藹可親地吩咐。


    兀術勻了一截木頭給高達坐,還給盛了一碗粥。高達受寵若驚地接了過去,歪著屁股靠在木頭上,就算是坐了。


    “高達,你跟我至此,所為何來?”於艮問道,雖然高達早已說了行商身份。


    “回上師,小人想把貨物賣給上師!”高達低眉順目地回複。


    “好膽!”移敵蹇卻是一聲斷喝,嚇得高達趕緊離了木樁,重新跪在地上。


    李文士倒是苦笑了一聲,給於艮做了解釋。簡單說來,朝廷禁止商人與屬地邊民直接交易。邊軍抓住走私者,貨物沒收,奸商立斬。


    不過呢,上師是那麽計較細節的人嗎?


    “移敵蹇,你且去休息吧!”於艮倒也沒有責怪移敵蹇,還是和顏悅色的。這小子跟著乃祖長大,大概視朝廷法度為神聖吧。還真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


    “是,上師!”移敵蹇麵有窘色,居然忘了此一時彼一時。爺爺吩咐但聽上師號令,難道爺爺不知道上師是什麽樣的人嗎?可是……唉!


    移敵蹇諾諾而退,高達重新坐好後,於艮才繼續問道,“你售的什麽貨?”


    “回上師,高麗的布,南朝的茶……”高達談起生意來,說話倒是利索了許多。而且不停地偷瞄於艮的臉色,主意來得很快,“或者上師需要什麽,小人便去各地采買。”


    “海運?”於艮眼前又是一亮。從蘇州去大宋或者高麗,應該是走水路的吧?


    “小人家裏就有海船。不過走高麗無妨,走南朝的話,風險就比較大。”高達倒也坦誠。


    高家這生意也是做得夠大,不但可以在國內走私,還可以國際走私。大遼和大宋是兄弟之國,彼此以南北朝互稱,邊界上開有多處榷場。但海上航運是禁止的,兩邊的關防都會抓捕。


    不過高麗是個奇葩。既向大宋稱臣,又向大遼稱臣,一藩事二主。政治上苟且鑽營,兩邊商路卻是通行無礙。遼境內的不少宋貨,其實是由高麗轉運而來的。


    “有鐵器嗎?”於艮再次問道。


    這回輪到高達眼前一亮了,“小人自家就製售鐵器,上師需要的犁頭,完全可以大量供應,價格隻是寧江州榷場的兩三成!不過這次帶得不多。”


    “你家可能冶鐵?”於艮越來越覺得天上掉下來了個大餡餅,“duang”的一聲,腦袋被砸了包。


    “小人家裏就有鐵礦,祖上正是冶鐵起家。不過呢,鹽鐵是朝廷專賣,大量運輸多有不便。”高達果然是個靈醒的人物,上師問的不是犁頭,而是鐵器。


    還是個世家大族啊!於艮沒再發問,沉吟了一下,吩咐兀術把博多請來。


    博多確係行家,略一了解,就找到了關鍵問題,“阿布卡赫赫,此去蘇州,凡兩千裏有餘。人手若多,須過不得各地關防官兵。人手若少,須過不得豪強匪盜。”


    李文士在移敵蹇離開後,就一直沉默旁聽。甚至有點不太想聽了,懂得太多是一種罪。隻是不好貿然告退,顯得心裏有鬼。臉上就有點小尷尬。此時聞得博多之言,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終於沉默了下去。


    “博多,此事離你不得。需要多少人手,也由你定。高達,你帶出來的貨,我都吃下了。價格你倆商量。博多親自帶人護送高達,天亮前返回寧江州,把貨運過來。早飯後我在此等候一個時辰。後麵的事情,我自有計較。”


    於艮結束了談話,主要是沃淩都有點困了,一個勁地拿後腦勺撞過來。大好的時光,不用來念西遊,實在是辜負。那邊的溫蒂則一直保持著警醒,不動聲色地盯住了周邊,怕也會累。


    高達興奮得磕頭如搗,博多則抱拳應諾。


    兩人退下以後,高達的接待工作,就由博多負責了。博多為人精細,想必能理會阿布卡赫赫的安排。高達出現得多少有些蹊蹺,在摸清底細之前,必須嚴密控製。


    這種事情,也隻有博多做起來才是潤物無聲。魯庫等人就有些粗糙了,要麽是信任兄弟,要麽是防備賊寇,沒有中間狀態。


    “李先生,天色已晚,明日還要趕路,請早點休息。”於艮向李文士笑道。


    這位文士兄自告奮勇地跟來,始終沒有透露出身來曆。想來能和蕭兀納把酒言歡並微笑送別的文士,或者是能力過人,或者是背景驚人。以於艮推斷,怕是以後者居多。


    不過呢,於艮並不急於了解其底細,雖然文士兄剛才欲說還休來著。哥不求人幫忙,要人求著幫哥啊!


    “上師,學生告退。”李文士果然站起身來。表情舉止多了些恭謹,少了些不羈。


    此前也稱上師的,卻隻是彼此給個麵子的尊稱。此前也自稱學生的,卻隻是自矜身份的謙抑。


    而今卻是不同了,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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