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來了幾個趕牛車的人,身邊帶著狗,這群牲畜圍著火堆取暖,這讓攤主大嬸很不舒服。


    然而,這些車夫可不是什麽好人,他們成群結隊、報團取暖,形成了類似於幫派的組織,因而大嬸硬生生忍住了,默默剁著鰻魚。


    再過了一會兒,大量風塵女子也聚過來,有些跟夜班工人走了,有些則跟著剛從酒吧爬出來的男人走了。


    那個吸引陸離關注的女孩也是如此,一個老男人把她給帶走了。


    哢噠……哢噠……


    踩得地麵直響的長筒靴,手上鑲銀的手杖,以及停在小廣場外麵的馬車,都說明老男人很有錢。


    為什麽不做生意呢?


    總要生活。


    不遠處,看了一眼依舊被濃霧籠罩的天空,陸離決定離開。


    自從期中考試以後,進入劇情世界,校長便不再給他們安排主線任務了,全靠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


    倫敦居,大不易。


    原本空曠的主幹道上變得熱鬧起來,辦公室人員開始上班。


    每天清晨皆是如此,如果站在高處俯瞰,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條粗粗的黑線,從郊區延伸到金融城中心。


    而夜幕降臨前,這條黑線會再次出現,沿著反方向前進,分散到他們初始的地方——


    成千上萬的打工人,他們穩健地上下班,戴著白色領巾,身著深色風衣,看起來神情肅穆。


    而陸離跟他們同路。


    金融城。


    位於倫敦著名的聖保羅大教堂東側,麵積僅一平方英裏,卻聚集了大量銀行、證券交易所、黃金市場等金融機構。


    而穿過金融城,就是威斯敏斯特,又稱西敏市,陸離想要在這裏定居。


    三個月呢,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況且,接下來的計劃如何展開,也得看這一環。


    開個小診所?


    代入身份後,會自動取得相關技能這個福利並沒有取消,所以,陸離可以去做醫生,借此過上中產生活。


    要知道,不管在哪個國家,醫生和律師都是份體麵的工作。


    隻是,相比之下,陸離更加傾向於開個偵探事務所。


    試問有什麽職業,比偵探更適合到處去打聽消息?


    而且,對於自己第一個扮演的角色,陸離心中一直有種莫名的情緒。


    【來到維多利亞時代,就必須當一名偵探,如果可以,最好再“寫”幾本文學名著,做個大文豪,好讓女王閣下親自給自己授爵。】


    “先生們,要坐車嗎?”


    “先生們,要坐車嗎?”


    街邊,馬車夫連續大喊三聲,打斷了陸離的遐想。


    這是公共用車,大約可以坐二十名乘客,由三匹馬齊拉,收費從1便士到2先令6便士不等,還不包括過橋費和收費公路。


    坦白來說,陸離有些後悔沒帶黑鬃馬了,倒不是為了省時間,事實上,大部分街道二十四小時都有行人通過,尤其是主幹道,根本無法縱馬疾馳。


    之所以會想到坐騎,是因為路上有很多糞便,牛車、馬車,這些牲畜無時無刻不在排泄,一不注意就會中招。


    即便是陸離,在如此密集的人潮中,也得小心腳下,防止踩到什麽玩意兒。


    不僅如此,早高峰的倫敦格外喧鬧,耳朵裏灌滿了聲音,男人、女人、兒童、四輪馬車,貨車、推車、鍾聲,各種各樣的噪音。


    當踏入倫敦的中心,世界才重新變得安靜下來,律師會館——林肯會館——格雷會館——


    每個會館都有好幾棟大樓,裏麵有餐廳、花園、小教堂、圖書館,以及一些會議室,很多影響世界經濟的決定,便是出自於此。


    然而,這些繁華暫時不屬於陸離,他正在尋找報亭,可惜這玩意兒並不設在這片區域。


    當陸離準備往前再走走時,報童稚嫩的喊聲響起:


    “《泰晤士報》,《泰晤士報》——今天的《泰晤士報》!《紀事晨報》!《郵報》!《廣告人》!《倫敦新聞畫報》!”


    “誰要今天的報紙?先生,報紙!新聞,新聞!報紙,報紙,報紙!”


    人群中,一雙稚嫩的手瘋狂搖擺著,試圖吸引盡可能多的客人。


    來到這個世界才七個小時的陸離,對“兩條水流”現象還很陌生,並沒有太多體悟——


    一條是人行道上五六英尺高,一條在人行道下兩英尺處。


    即,成人和孩童。


    後者滲透了西區和金融城的每條街道,他們清晨就從家出發,先去報刊經銷商那裏取走提前裝訂好的報紙,接著乘坐第一班郵車抵達郵局,之後取走專屬大木板,將盡可能多的報紙綁上去,到街頭叫賣。


    “一份《泰晤士報》。”


    陸離看著大木板上所剩無幾的報紙,又道:“一份《廣告人》。”


    前者,記錄了倫敦乃至整個世界的新聞,從奇聞軼事到政治經濟,可以更好的了解自身處境。


    後者,以廣告為主,大概是最早的商業性報紙,消息很全麵。


    “一共11便士。”報童踮起腳尖,很熟練的從木板上取下報紙。


    由於沒有多少零錢了,陸離隻能用英鎊,他一共就九枚。


    值得一提的是,眼下雖然是維多利亞女王時期,但幣製與原曆史不同,沒那麽複雜了。


    便士,銅幣。


    先令,銀幣。


    英鎊,金幣。


    一鎊等於二十先令,一先令等於十二便士,其間輔以格羅特(四便士)、弗洛林(兩先令)、克朗(五先令)。


    就這樣,陸離收獲了一大堆零錢,以及兩疊報紙。


    【市議會以8票同意,2票反對,1票棄權的結果廢棄了《警察法案·第十三條》。《第十三條》允許(但沒有要求)警察可以為了保持道路和人行道沒有貨物或遮擋物,將流動小販清理走。】


    【某議員提議將每日工時從十六小時減少到十四小時,勞動薪酬不變。此議案受到多數議員抨擊——】


    【某議員提議將工時禁令解除(十六小時),允許工人們自願加班,以掙取更多勞動報酬。此議案受到多數議員讚同——】


    站在街邊看了許久,陸離都沒有找到想要的信息。


    怎麽沒有提及詭異事件?


    從目前的經曆來看,這個世界再正常不過了,一絲危險都沒有。


    可是……校長從不虛張聲勢。


    遠離霧都,就是遠離死亡。


    這是黑板上,一句值得推敲的話。


    “尊敬的先生,您需要擦鞋嗎?”


    陸離就站在人行道外的燈柱旁,默默審讀著報紙。


    正因為如此,一名鞋童被吸引過來,他手中拎著木凳,身後背著特大號的箱子,滿懷期待地看著陸離:


    “隻要一便士就行,可以幫您擦雙鞋,還給褲腿除塵。”


    “好吧。”


    聞言,陸離將毫無價值的那份疊起來,夾在腋下。


    上麵既沒有想要的信息,也沒有尋人啟事,估計潘明和杜克兩人現在也在為下一步發愁呢。


    “您是第一次來倫敦嗎?”


    “不,很久以前在這邊居住過。”


    身穿紅外套的鞋童一邊將固體鞋油打上去,一邊跟客人閑談。


    而陸離坐在小椅子上,有一茬沒一茬地回應著,同時,視線在各種廣告上移動。


    【西敏市,瑪麗勒本區,貝克街23號a招租,獨棟房屋,一共兩層,樓上兩個房間,一間會客廳,一間盥洗室,一個小陽台,樓下一個餐廳,一個廚房,一個可以用來做生意的前廳,以及地下儲藏室……


    無私人草坪,但前方有公共花園,環境優美,可出租一年、兩年或者三年,不接受短租,至少三個月起步,每周租金12先令,有意者請至貝克街1號a,找喬尼先生】


    很快,陸離就鎖定了一個好去處。


    貝克街?


    非常懷念。


    那位虛構的福爾摩斯先生就住在那裏,假如這個世界真有這個人存在,那他應該住在221號b。


    另外,第一次入學考試時,陸離便住在那裏,門牌號為:4號c。


    現如今,這條街又一次出現在陸離麵前,還是以這種方式,令人不禁發出感慨。


    隻是……


    每周租金十二先令,那三個月就是一百五十六先令,剛好達到最低要求。


    而陸離身邊的錢,滿打滿算也就九鎊,折合一百八十先令。


    這年代有類似押一付三的說法嗎?


    租了房子以後,未來三個月吃什麽?


    怎麽搞活動資金?


    當然,後兩個很容易就能解決,綁架黑心資本家,不要求什麽高額贖金,打昏把錢包摸走就成。


    至於良心會不會痛?


    不存在!


    十六小時工作製,已經夠喪心病狂了,沒想到議員還打算往上加時間,生產隊的驢都沒這麽拚。


    而且,換來的微薄回報,也隻夠工人勉強養家糊口。


    光憑這一點,資本家就該被吊路燈,嚐嚐什麽叫正義的鐵拳!


    “先生,好了。”


    正想著,鞋童怯生生的聲音在陸離耳邊響起,他已經收工,正收拾鞋油、毛刷、棉巾。


    視線下移。


    可以看到一雙油光鋥亮的靴子,黏在褲管上的泥點也盡數消失。


    “辛苦。”


    陸離欲言又止,畢竟,在租房子落腳之前,出手還不能太大方。


    “一起吃個午飯?”


    他看了看已經升到半空的太陽,說道:“我已經很久沒回倫敦了,感覺它的變化太大,想要找個人問問。”


    一頓午飯,在街邊隨便吃點,根本用不了多少錢,哪怕是下館子,隻要不太講究,也能夠承受。


    而小鞋童愣了愣,立刻答應了下來。


    他每天走街串巷,跟各種人打交道,消息確實靈通。


    付出——回報。


    加上陸離的動機很單純,因此,鞋童覺得,這頓飯可以吃。


    幾分鍾後。


    兩人來到了一家小餐館。


    地方不大,勉強能擺下八張方桌,同時樓上還兼營旅館生意。


    米高·奧爾德,也就是小報童,他點了一份加了葡萄幹的布丁,然後,在陸離的示意下,又要了兩份意大利冷香腸。


    接著,不管陸離如何說,這孩子都不點餐了,並不斷擺手:


    “足夠了,布丁最多隻能吃一半,我甚至可以留著晚上吃。”


    見狀,陸離也不再堅持,對著胸脯和年齡成正比的女招待說道:


    “再來一盤紅牛肉,一杯啤酒。”


    “一先令,啤酒不要錢,上完菜再結賬。”


    話落,女招待便扭著水桶腰離開了。


    接下來的空當,陸離開始攻略眼前這個孩子。


    和善可親的態度,縈繞在耳邊的高明話術,以及即將上桌的豐盛午餐,米高感覺自己遇到了大善人。


    “我一天能擦二十雙鞋,得到二十便士,其中有三分之一要上交給擦鞋協會,另外三分之一用於日常生活,剩下三分之一存進存款賬戶,等十六歲就可以領出來。”


    “會長人挺好,看我守規矩,從來不少交錢,每天誠實地上報收入,就把這片靠近金融城的區域分給我,隻要肯幹,就有利可圖。”


    “協會?是官方組織,一共有一百多個男孩,有些人的母親就在工作地附近,做洗衣婦、街頭小販、清潔工,中午他們會跟家人一起吃飯,下午再出來擦鞋。”


    “但更多人沒有母親,我就是其中之一,每天在街頭啃價值一便士的麵包,或者在攤子上吃烤土豆、喝咖啡。假如太累,或者被客人罵哭,就去吃個肉餡餅。”


    “住所?教堂的托尼神父很好,讓我睡在鍋爐房,冬天很暖和。”


    米高像個話癆般,講述著過往,開心的、難過的,什麽都往外說。


    在他記憶裏,沒有父親這個概念,而母親不堪忍受鄰居的指指點點,與客人的虐待,在前年跳河自盡了。


    而陸離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世界。


    麵對麵、圍著壁爐,麵前擺著豐盛的食物,耐心傾聽,並時不時拍打肩膀進行鼓勵……


    事實上,不止米高這麽想,旁邊的客人都覺得,如果忽略發色差異,兩人應該是父子。


    “孩子,你願意跟我走嗎?”


    陸離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揉著米高的栗色短發,麵帶微笑道:


    “如你所見,我是一名醫生,昨天剛從大西洋城回來,正在找地方落腳,順便再尋個熟悉環境的夥計,幫忙把診所開起來。”


    起初,陸離想著拐彎抹角打聽一下,霧都最近有什麽恐怖傳說,或者流言、詭異凶殺案。


    可聽完這孩子的敘述,他還是沒忍住,破防了。


    多張吃飯的嘴而已……


    另外,誰規定診所和偵探事務所不能一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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