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打算回家,沒走出兩步停了下來。都進城了,這些人還慌什麽?


    正不解時,城門洞裏突然傳來幾聲尖叫,聽得人毛骨悚然!


    踩踏!


    當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李昂太清楚那意味著什麽,幾個箭步衝過去,大聲疾呼想幫著疏導,可現場實在太亂,根本沒誰理他。


    “賊兵來了!”


    方想衝上城請官兵幫忙維持秩序,卻不料城頭上響起一片驚呼。


    當他再次上城,放眼一望,頓時從頭涼到腳。


    府城北郊,空曠的原野上,但凡目力所及之處,賊寇如洪水般席卷而來!沒有旌旗飄揚,也沒有戰鼓隆隆,隻有密密麻麻的人潮漫過道路,漫過田地,一步步逼近城池!


    有那麽一陣,李昂什麽都感覺不到,隻有腦袋裏嗡嗡作響。


    稍稍回過神來,耳邊充斥著呐喊呼號,沒頭蒼蠅一般亂闖的守卒壯丁擠得他東倒西歪。冷不防,一條長槍塞在他手裏,背後被人一推便站到了城牆齒垛中間。


    吊橋正在升起,上頭竟還墜著幾個人。來不及進城的百姓或哀求或咒罵,慌不擇路的甚至縱身跳進了護城壕。一婦人站在壕溝邊上作勢欲跳,她懷中嬰兒的哭聲驚醒了李昂,在城上放聲喊道:“別跳!走南門去!”


    這救命的一喊給城下絕望的百姓指了條生路,再顧不得車輛牲口,背老懷幼順著護城壕奔逃。


    一片混亂中,城外百姓總算趕到城門完全閉關之前進到城裏,不管是死是活……


    而城外,賊寇們顯然已經在之前積累了經驗,並不靠近護城壕,隻繞著壕溝外圍分散開來。這正是李昂之前所擔心的,壽春府城牆高大堅固,不怕強攻,就怕圍困!


    好大一陣過去,見北郊野外仍有賊兵源源不斷地開進,他忍不住問身邊的士兵:“這得有多少人馬?”


    “我哪知道?打從娘胎出來,就沒見過這麽多人!”那士兵說話時,嘴也抖,手也抖……全身就沒一個地方不抖。


    恐懼這種東西跟瘟疫一樣,是會傳染的。李昂好不容易鎮定了些,一看他這熊樣,也跟著慫了。


    恰在此時,聞聽警訊的壽春知府康允之帶著下蔡知縣範同,並兩府佐吏上城巡視。


    康知府神態舉止還勉強算得從容,那範知縣可真是一臉晦氣。說來他也確實倒黴,原本一任期滿,調令已經下來了,可新任知縣失期不至,他沒辦法交割就一直拖到現在,這下倒好,徹底走不了了……


    一眾官員眼見賊兵漫野,個個嚇得麵無人色。


    康允之撐著女牆觀望一陣,放手時,那牆上竟留下幾道抓痕。方一轉身,便發現了手執長槍的李昂,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又端詳片刻這才勃然色變道:“你作甚?”


    “學生在……守城?”


    “胡鬧!這也是你呆的地方?下去!”


    李昂既不是士兵也不是壯丁,本就不該在城上。但康允之這話卻讓他些不快,沒錯,我是讀書人,可讀書人就了不起?這些目不識丁的就該死?


    康允之看他不動,越發惱怒:“怎麽?想要輕身昧義逞英雄?若到了連士人都要拿起武器上陣的地步,那這大宋……”


    後頭的話或許是不太吉利,他強忍著沒說出口。


    就在此時,李昂身邊那士兵一聽他是讀書人,默默地接過他手中長槍,自己仍舊篩糠似地抖。


    大宋的讀書人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大宋的百姓也認為這是理所應當……


    賊寇到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李昂回家時發現,所有臨街的商鋪住宅全都關門閉縫,進城避難的百姓或聚於街頭巷尾,或坐於階上簷下,驚魂未定。有那家人被踩踏致死的,全家老小圍作一處,抱頭痛哭……


    當天下午,匪首“丁一箭”便傳書城中,自稱率眾十萬前來征討,命壽春府立即開城投降,如此,可保城中百姓性命無虞。


    否則,一旦城破,雞犬不留。


    此時,壽春府城裏,稱得上武裝力量的,隻有不滿三千的廂軍。但凡熟悉宋代曆史的都知道,廂軍其實是一種“役兵”,既不訓練,也不作戰,主要任務便是替官府幹活。


    且他們的構成非常複雜,有外地刺配的罪犯,有禁軍淘汰的老弱,還有就是本地應募時身高力量都不達標的“殘次”。


    康允之也清楚,不能指望這些人去跟賊寇浴血奮戰。


    在會同府縣兩衙的官吏商議之後,他們拿出了一個辦法。


    李昂直到第二天看到告示才知道,官府打算招募使者出城去見那丁一箭,許以豐厚的金帛“犒師”,希望破財免災。


    李昂實在難以理解這種做法,且不說你是官,他是賊,你根本不該向他妥協。


    單說一樣:


    如果他有那實力,大可攻破城池自己來取。


    如果沒有,你也根本犯不上這樣做。


    不過,這倒是很符合大宋朝一貫的作風,不管是對黨項人、契丹人、女真人,他們從來都是這麽幹的。而且幹了之後還不覺得丟臉,總認為大爺有錢,賞你兩個,別鬧了啊。


    為了重賞之下出勇夫,官府給使者的酬勞也很可觀,白銀五百兩。


    要知道,宋代流通的貨幣是銅錢和鐵錢,黃金白銀那可是稀罕物,一般隻用來支付對外族的“歲賜”“歲幣”以及買馬等事宜。


    且按照當下的比例,一兩白銀要折合銅錢兩貫。你出趟城傳個話,得到的獎賞便可買田置宅當地主了。


    之前李昂家裏處理田產房宅,孫保林也是拿不從哪搞到的黃金一百五十兩,銀八百兩支付。


    果然,當天便有人揭了榜,卻是廂軍中的一個“配軍”,也就是外地刺配來的罪犯。除了賞銀之外,他還有一個要求,希望事成之後,能免去他的牢役,再給他贖熙熙春樓的頭牌作老婆。


    康允之嘉其英勇,本來還打算給立個字據,一聽最後一條,便改成口頭答應。


    帶著全城……官員的希望,這位配軍出了城。還不是走正路,而是從城上拴個籃子吊下去,在他所有同袍欽佩的目光中前往賊營。


    不到半個時辰,他就重新出現了,被吊在幾丈長的高杆上,吐出的舌頭甚至遮住了下巴……


    丁一箭以這種方式回答康允之,我要的價,你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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