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韌雪白的宣紙上,寫滿一排排的字,字體勁挺奔放、飄逸暢達,卻是行草體。一隻纖纖柔荑如幽蘭般舒展著。蔥白玉指輕輕撫摩著紙上的淡墨,看罷一頁,便粘紙翻去,含霧柳眸繼續一眨不眨地讀著。櫻唇上的貝齒卻是越咬越緊。


    快要咬破薄嫩的櫻唇之際,李清照放下手中劇本,傷感地喟然一歎,在柳眸中滾動了很久的淚珠終於落下,濺在紙稿的一首詞上。


    她擦了擦眼角,睫『毛』顫抖著,轉頭望向李天縱,顰眉不展,道:“表哥,你好生氣人,他們明明這般相愛,你卻偏偏要做棒打鴛鴦的營生!”


    在旁邊不遠的李天縱正教著綺綺曲兒,聞言不禁莞爾,停下來看著表妹,淡笑道:“若不是如此,這故事便平平無奇了,怎麽去賺你的眼淚?”說罷,他又與綺綺講解起來。


    李清照撅了撅嘴,輕聲嗔道:“你還笑呢!為何非得這樣,我就是不歡喜嘛。”雖然嘴上說不喜歡,她還是再次拿起劇本,凝眸細細品讀。


    雅心閣內。花香隨風飄溢,笛聲時斷時續,那曲兒悠然淡雅,令人仿佛置身於世外桃源,一派寧靜。在旁侍候的鬧梅、蘭兒聞著笛聲,不時『露』出『迷』醉的癡『色』,而熙雲、婉兒、翠兒幾人亦停下排演來休息。


    婉兒坐在紫檀椅子上,杏眼圓睜地凝望著斜對麵的李天縱,聽著他對綺綺的溫聲教導,而綺綺在其指點之下,一支竹笛子越吹越動聽,婉兒看著自家少爺的那雙水漣漣的明眸,充滿崇拜。


    少爺他真的什麽都會啊!不論琴簫,便連笛子,也如此精通,吹得這般好聽。婉兒心中欽佩地想著。那邊李天縱若有所覺,轉頭對她微微一笑,婉兒便似做賊被抓住一般,杏眼羞赦地溜開,粉頰飛霞,心頭卻宛若塗蜜,甜滋滋的。


    此時她聽了李清照的話,自然覺得少爺說的有道理,點頭讚同:“表小姐,我初初看這劇本,也哭了呢。”


    坐在她旁邊椅子的熙雲捧托著個青瓷茶碗。纖指捏著茶蓋,優雅地輕撇著清茶,『蕩』起圈圈漣漪,她聞言問道:“婉兒,你那時哇哇大哭的,卻是哭些什麽?我幾次三番問你,你都不說。”


    “姐姐!”婉兒局促四顧,滿臉窘態,支吾道:“劇裏那麽淒慘,我便不由自主地哭了。”


    熙雲嘴邊翹起一絲促狹的狐笑,打趣道:“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她停頓下來,看著婉兒羞急不安的嬌俏模樣,偷笑不已,又輕聲道:“你許是覺得,若然自己是劇中之人,那真不知該怎麽辦了!”


    心思被姐姐說破,婉兒頓時滿臉羞紅,垂下螓首,不敢看人。


    李清照喃念著那兩首情意外溢,而又淒苦無比的詞,心頭生起一股為世事無奈的悲傷感,晶瑩的淚珠從柳目滾落,劃過瓜子臉龐。她擦去淚痕,顫聲問道:“表哥,你說這劇本,會不會有成真的一天?”


    “不會!”李天縱不假思索,他輕輕一歎,道:“我寫這劇本、演這劇本,就是想給世人一些警示,莫要犯了劇中那般的錯。”


    李清照似乎鬆了口氣,臉上的傷感褪去,“嗯”地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好!”


    熙雲暗地留意,抿嘴一笑,收起觀察李清照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


    係在竹笛末端的穗子擺了擺,十隻修長纖美的玉指各按著笛孔,吹孔處被兩瓣薄嫩微紅的嘴唇抿住,『露』出小小的縫隙,香氣一送,玉指便有節奏地按動起來,悅耳的音符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綺綺美目流轉,含情脈脈地看著李天縱。隨著曲兒,漸漸變得一片癡『色』,便似天地間隻有他們兩人一般,那笛曲愈來愈柔,宛若少女的情笑嬌聲,如海深情盡數傾入情郎的心頭。


    李天縱這知音之人,哪有聽不懂的?他雖然與綺綺相戀的時日尚算不久,但是綺綺卻癡情癡心,讓他好不感動,能奏出這般情曲,豈會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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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曲正是他以前教綺綺的一首《卡農》,曲調追逐起伏,連綿不斷,可謂是纏綿極至,就如兩個人生死相隨相依一般。


    綺綺以情吹笛,形神俱豐,自然讓聽者如癡如醉。婉兒便是一臉癡醉之意,待笛聲漸落至停,她回過神來,看得少爺對綺綺姑娘滿目柔情,不禁羨慕非常。暗忖,可惜自己笨,不擅樂器,不能以此讓少爺開心。


    李清照亦是暗讚不已。她在京城之時,便聽說過臨仙綠綺的琴癡之名,不曾料綺綺就連笛子,也吹得出神入化,著實讓人佩服。


    她正要出言稱讚,卻見李天縱情不自禁地摟住綺綺,輕輕地吻了她額頭一下,而綺綺羞不自勝地瞥了他一眼,然後斜眸垂下羞臉,貝齒微咬櫻唇。


    見得這一幕,李清照心間不由得一酸,也不知是何回事,隻有了個念頭,往兩人走去,大聲道:“表哥,我也要吹!”


    李天縱將綺綺鬆開,拿了她手中的竹笛,遞給走過來的李清照。他本來不想將這大才女表妹帶來柳河的,隻是臨行之際,李清照卻非要跟來,鬧她不過,隻好讓其喬裝一番,也來這***之地。


    眼下她也要奏笛,李天縱隻當她是聽著綺綺笛技高超,便起了爭勝之心,因為據記載,李清照雖天真活潑,但十分好勝。


    果然,李清照接過竹笛,道:“方才我聽著綺綺姑娘的美妙笛聲,不由得有些手癢,便想獻醜一番!綺綺姑娘,若我吹得哪裏有不妥,你定要指點一二。”她這話似是而非,隱有挑戰之意。


    綺綺淡淡一笑,梨渦淺現,道“李姑娘說笑了。”熙雲以茶碗遮著美臉偷笑,鳳目饒有興趣地看著:婉兒則瞧不出微妙之處,隻靜待笛聲。


    李清照握好竹笛,十指分按,嘴唇往吹孔湊去,她不願與之前綺綺吹奏的曲情相同,想到自己與表哥相見恨晚、惺惺相惜,頓時有了主意。


    「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她心裏流淌過李天縱這首《山園小梅》,暗忖道:“表哥跟我一樣,都是個愛梅之人,我便吹首《梅花三弄》,這相惜之情,定不比她那癡情來得差。”一念至此,她卷唇吹氣,香風所至,《梅花三弄》的開頭低聲緩起,漸漸清悠。


    隨著曲子,李天縱心中便似攤開一卷卷墨畫,看到表妹的心意。


    李清照初初吹奏之時,尚沒有雜念,隻是吹得一陣,便慢慢入了神,想起前幾天,與表哥逛街踏青,一起賞畫弄墨,『吟』詩填詞,當真是快活不知時日,但到了昨天,表哥便不陪她了,而去柳河排演,若不是今天她非要跟來,便連閑聊的機會都沒有。


    現下表哥又視她若無物,隻顧著與綺綺姑娘親熱!她越想越氣,笛聲之中,便多了些幽怨之情,似哀似泣,惹人憐惜。


    待綿長淒清的笛聲漸歇,閣裏眾人皆讚歎不已,李清照的笛聲,竟不比綺綺的差!而熙雲、綺綺比之婉兒,卻能多聽些笛意來,綺綺往李天縱看去,隻見他平靜地沉『吟』著,猜不透其想法。


    李天縱依然沒從笛聲中回神過來,隻因心頭翻滾著一首詞,隱隱約約,總是抓之不住,他聽到李清照喚了聲“表哥”。那詞驀然清晰過來,脫口『吟』出: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煙斷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裏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人間天上,一枝折得,沒個人堪寄。”


    他這詞一念出,李清照便渾身一顫,柳目睜大,心間小鹿跳動不止,表哥聽懂了!她暗自歡喜,那幽怨之氣逐漸消散。若然隻說詞意,那自然對不上,但是詞境詞情,卻字字說出她的心意。


    她是多麽思念前幾天與表哥相處的日子啊!這兩天遭人冷落,她雖沒有珠淚潸潸,但滿腹惆悵,便似失去魂魄,著實難受。


    不過這女兒心意被人聽懂,她除去歡喜,卻不免羞赧,但『性』子所致,她並沒有躲避,忍著羞意,凝眸看著李天縱,道:“表哥,我吹的還好吧?”


    李天縱點頭一笑,道:“好。表妹,沒想到你笛技如此不凡,既然有此絕技,可不能藏著,以後得多奏給表哥聽。”


    李清照這聰穎人兒,豈會聽不出弦外之聲,表哥是說以後要多陪她呢!她芳心一喜,笑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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