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心情不錯。”


    煉金工坊的三層露台上,盧娜隨手將一杯色澤烏黑,卻又顯得十分‘明亮’的咖啡遞到墨檀麵前,隨即輕輕拍開萊莎伸向桌上水果的小手,淡淡地說道:“先去洗手,我看到你沒戴手套直接喂金光螢了。”


    “但是導師……”


    萊莎扁了扁嘴,小聲嘀咕道:“我可以在吃完之後喝一點甘草霜,來中和掉白砂螺的致幻效果。”


    “想法很好,但你會在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內持續打嗝。”


    盧娜一邊在墨檀對麵坐下,一邊平靜地對自己的學徒說道:“平均每個嗝都會冒出至少兩個淺紅色的泡泡,同時伴有嚴重的窒息感。”


    “嗚。”


    剛想說自己並不在意吐泡泡的鷹身女妖蘿莉縮了縮脖子,然後便乖乖跑到屋內的實驗台前洗手去了。


    “難得能稍微偷偷懶,肯定高興啊。”


    剛剛回過神來的墨檀先是咧嘴一笑,隨即便麵色微妙地問道:“話說回來,你和萊莎的交流方式還……蠻新穎的哈。”


    “有麽?”


    盧娜轉頭看向正踮著腳仔細洗手的女孩,空靈的嗓音似乎比剛剛柔和了一些:“我沒有導師,也沒帶過學徒,所以並不是很清楚‘正常’的相處模式,我這樣的導師……會顯得很奇怪嗎?”


    “噗嗤——”


    或許是因為這位總是畫風清奇、特立獨行的姑娘難得顯露出了一絲緊張,墨檀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並換來了對方一個正麵情緒含量有限的瞥視。


    於是,墨檀立刻坐直身子,滿臉認真地說道:“我覺得很好。”


    “我問的是會不會顯得很奇怪,不過這個回答也是好的。”


    盧娜搖了搖頭,然後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謝謝,我稍微安心些了。”


    緊接著,洗完了手的萊莎便噔噔噔地跑了過來,踮腳在桌上拿了一顆敦布亞城方麵軍帶來的應季水果,並在啃了一小口後瞪大眼睛,期翼地看向盧娜:“導師我能再拿幾個給爸爸媽媽還有艾爾芬他們吃嗎這個果子好好吃啊聽說黑梵哥哥帶了好多好東西來要發給大家但爸爸說很多人怕給斯科爾克丟臉都不願意去拿可這個果子確實很好吃他們肯定會喜歡的。”


    “可以。”


    盧娜點了點頭,用自己的袖口在萊莎嘴角處擦了擦:“一樓的儲物櫃裏有三個箱子,這些冬梨在最上麵的箱子裏,你先拿回家,晚些時候叫艾爾芬他們一起去吃。”


    萊莎興奮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導師我給每個人拿一個就好啦我算一下啊爸爸媽媽艾爾芬芮娜達格蘭洛特一共是六個人所以我就拿六個果子剩下的留給導師和黑梵哥哥吃。”


    “全拿去,我再找黑梵要就行了。”


    盧娜擺了擺手,隨後又補充道:“下午的煉成功課取消,你在家讓父母陪著練習斷句,我明天會查。”


    “好!導師再見!”


    萊莎開開心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轉向墨檀,落落大方地笑道:“黑梵哥哥也再見。”


    “再見。”


    墨檀也回以一個微笑,抬手在這個不懂人情世故,但卻很討人喜歡的女孩腦袋上揉了揉,並在稍作思考後從行囊中掏出了一枚流轉著柔和光芒的金幣,將其塞進了萊莎的手中:“拿著,算是遲到的見麵禮。”


    “哇是錢謝謝黑梵哥哥萊莎喜歡爸爸媽媽朋友們導師好吃的還有錢!”


    萊莎興奮地踮了踮腳,轉頭對盧娜大呼小叫道:“導師你看黑梵哥哥給我錢……”


    “這不是普通的錢。”


    盧娜打斷了女孩的絮叨,用篤定的語氣向墨檀問道:“上麵有神術?”


    “嗯,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神術,但菲雅莉給我的時候說這枚金幣會帶給持有者好運,後來我又用異界人獨有的視角‘看’了一下,雖然效果和備注裏都沒什麽有用的內容,但品質卻是貨真價實的【精良】。”


    墨檀簡單對臉上寫著‘給我解釋一下’的盧娜解釋了一下,然後輕咳了一聲,對一臉興奮地鷹身女妖蘿莉蘿莉說道:“這枚金幣不是一般的錢,是護身符,所以比起花掉,貼身帶著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哦。”


    “哦哦!”


    無論得到的是錢還是護身符,感覺都很高興的女孩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就撲棱著翅膀一溜煙地跑掉了,而墨檀和盧娜則在樓上目送這孩子抱著箱子向家跑去,直到她消失在視野中才收回了視線。


    “萊莎是個好孩子。”


    墨檀重新看向自己的煉金師,發自內心地感歎道:“從各方麵來說都是個好孩子。”


    “嗯。”


    盧娜點了點頭,捧起自己麵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便柳眉微蹙著開始往裏麵加糖,而且還是如果用來做菜能齁死人的壓縮版。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把斯科爾克所有人都帶去安全的地方。”


    墨檀歎了口氣,抿了一口麵前這杯口感異常清澈,香味卻分外濃鬱的奇異咖啡,低聲道:“就算這裏是他們的家園,也可以讓他們先在聖域安家,等北部安定了再回來,再不濟……也該把寨子裏的老人和萊莎他們這些孩子送走。”


    盧娜微微搖頭,言簡意賅地說道:“他們不會想走的。”


    “他們可以不想走,但卻不該被強留在這裏。”


    墨檀看向遠處那輪正在逐漸向西方墜下的夕陽,喃喃道:“而我能做的,卻隻有下定決心想要守護這座寨子裏的日常。”


    盧娜並沒有接這句話,隻是自顧自地說道:“斯科爾克的人對我很好。”


    “我知道。”


    墨檀點了點頭,輕笑道:“他們甚至還叫你‘苿珈’。”


    “嗯,但那並不是因為他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麽。”


    盧娜注視著墨檀的雙眼,輕聲道:“而是因為他們認同我的行為。”


    墨檀先是一愣,隨即便靠在椅背上苦笑道:“不一樣的,盧娜,你是在實打實地幫助他們,無論是食物、飲水還是用煉金術治病祛痛,都是值得大家……”


    “你呢?”


    然而盧娜並沒有讓墨檀把話說完,隻是言簡意賅地問道:“你有被他們認同嗎?”


    接下來,便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


    最終,雖然沒有【騎士精神·誠實】這種堪稱反人類的倒灶天賦,但墨檀還是實話實說道:“有的。”


    “嗯。”


    盧娜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提及之前那稍顯沉重的話題,而是將聊天內容扯到了墨檀剛剛給自家學徒的見麵禮上:“財富聖女送你的護身符,為什麽要給萊莎?”


    “因為我一時間想不到其它比較合適的見麵禮。”


    墨檀又喝了一口咖啡,愜意地靠在椅背上悠悠地說道:“菲雅莉說那東西會帶來好運,考慮到之後會發生的事,比起我自己,孩子才更應該擁有一份好運氣。”


    盧娜想了想,又說道:“我想說的是,把財富聖女送給你的禮物轉送給別人,沒問題嗎?”


    “菲雅莉不會在意的。”


    墨檀擺了擺手,一臉渣男相地說道:“她送那玩意兒的時候就沒怎麽走心,我轉贈給小萊莎自然也是心安理得。”


    “哦。”


    盧娜微微頷首,隨即便盯著被墨檀那款造型別致的‘項鏈’說道:“我給你的【尋路盤】,別送人。”


    “啊?”


    墨檀先是一愣,然後分外浮誇地雙手合十,將【尋路盤】捧在手心,震聲道:“你瘋了嗎?這可是我的命根子,除非弄死我,否則就算是你要搶,我也絕對不會就範的!”


    “……嗯。”


    有那麽一個瞬間,煉金師少女的嘴角似乎揚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但很快便宛如錯覺般消失不見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盧娜翻開了她那本從不離身的煉金筆記,將其放在桌上默默地看了起來,而墨檀則閉上了雙眼,在和煦的微風與溫和的陽光下假寐了起來。


    當然,並非處於‘混亂中立’人格的他並沒有辦法真正在【無罪之界】裏睡著,哪怕隻是最低限度的淺眠都做不到,但就算如此,這段能夠什麽都不想,在安逸環境下閉目養神的時光依然堪稱奢侈。


    不隻是墨檀自己,此時此刻所有在享受這份閑適日常的人都是如此。


    ‘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這句話,雖然刻畫的對象是寧靜,但真正的主題與主旋律,卻是毋庸置疑的——暴風雨。


    而對黑梵牧師和他的小夥伴們來說,所謂的暴風雨自然隻能是與血蠻勢力的衝突了。


    那時絕對無法調和、無法妥協、無法退讓,隻有其中一方被徹底擊潰,成為了客觀意義上的失敗者後才能止息,沒有後路的衝突。


    此時此刻,被敦布亞城方麵軍的副官與首席占星師強行命名為【黑梵獨立軍】,其成員囊括了‘敦布亞城駐軍’與‘斯科爾克反抗軍’,由曙光教派的黑梵牧師為最高領導者,身為現任斯科爾克的埃爾加·耶魯為總帥,以兩位聖子攜雙方領導班子為核心骨幹的勢力,已經開棋了。


    那場席卷了敦布亞城,將近千灰蜥狩吞噬殆盡,令整個大陸都陷入巨震的猛火,就是黑梵牧師落下的第一子。


    迅猛、瘋狂、危險而致命的第一子。


    這顆棋子落下後,斷頭崖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穩坐血蠻勢力第一把交椅的邪眼王,將會在第一時間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


    奪命的齒輪早在邪眼王第一次派使者前往敦布亞城那個瞬間便開始轉動,並在過程中驅動無形的絞索,隻為這驟然收緊的刹那。


    墨檀不認為那位心機深沉的蜥蜴人之王會被一直蒙在鼓裏,事實上,在他的判斷中,哪怕自己這邊故意推波助瀾,那位斷頭崖之主恐怕也會在聖教聯合收到風聲前看透真相,意識到這是一場針對自己的陰謀。


    但墨檀很清楚,至少在聖教聯合正式發難前,那位邪眼王什麽都做不了。


    事實上,他必須小心翼翼地斂起自己所有的鋒芒與爪牙,咬牙匍匐在地,任由數十年來在血蠻麵前總是難以占到便宜,自己繼任後更是連斷頭崖都沒機會一見的聖教聯合踩在自己頭上興師問罪!


    如果在聖教聯合派人調查情況的過程中,邪眼王治下的斷頭崖有任何一支隊伍沒有在他們該在的地方,原本就已經沸騰的局麵極有可能會迎來二次升溫,並以聖教聯合徹底失控,與其分庭抗禮了漫長歲月的血蠻勢力在頃刻間徹底覆滅作為結局。


    原因無它,光是‘兩位神眷者在與血蠻戰鬥的前線失蹤,至今生死未卜’這句話,就足以為聖教聯合提供一個宣稱了。


    盡管這個宣稱很勉強,甚至可能會成為動搖聖教聯合在其它勢力眼中‘穩定度’與‘可信度’的導火索,但作為引線的血蠻,肯定是看不到前者因為滅掉自己而吞下苦果的那一天了。


    在墨檀的設想中,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背叛’後,那位邪眼王恐怕會在第一時間推導出這個‘局’的全貌,並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一張至關重要的手牌。


    即——兩位神眷者百分之百沒死。


    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作為這場‘人間蒸發’的最大嫌疑人,邪眼王比誰都清楚自己絕對沒有想要弄死那兩個聖子的想法,更沒有將其付諸於行動。


    在這個前提下,聖教聯合的宣稱就是空中樓閣、無垠之水,實用性遠小於威懾性的那種。


    但問題是,墨檀並不介意邪眼王擁有這份聰明才智,與那些與其說是智將,還不如說敵人都是智障的‘吟遊故事主角’不同,他是個非常現實的人。


    也正因為如此,他往往也喜歡把棋盤對麵的弈者置於冰冷、無情的現實中,坐等對方做出決定。


    受到了自己充分的影響,已經被剖析得一幹二淨的決定。


    符合現實與邏輯的規範,會被輕鬆預判出數十步的決定。


    遠遠超過想象力的極限,無異於當眾表演個自殺的決定


    綜上所述——


    無論邪眼王會做出以上哪個決定,都不妨礙墨檀心安理得地享受眼下這份閑適與寧靜。


    第兩千五百三十一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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