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我們到了,我家主人就在這裏等候您。請隨我來……”


    好在謎底即將揭曉,終於來到了最終的會麵地點。


    那是一處掩映在花樹叢中的數寄屋造建築,外表看上去有點日本京都的桂離宮的風格,充滿了江戶時期的風情。


    相較於象征著權力的幕府禦殿建築群,這樣的數寄屋造建築更加小巧精妙,頗具“禪茶一味”的風雅。


    按照寧衛民自己的理解,如果用華夏建築打個比方,幕府禦殿建築群就像是皇家貴胄居住的四合院,追求的是富麗堂皇的色彩,講究四平八穩的氣度,大開大合的氣派。


    而數寄屋造建築更像是江南一步一景的庭院,既追求外在的精致,也強調內在的豐盈,更側重於風雅和享受。


    果不其然,當寧衛民隨著栗島澄江走進木屋,立刻就感受到了和式裝修風格中,蘊藏著鎏金碎銀的富貴氣。


    這裏的現代化電器、用品一應俱全,沒外表看起來那麽雅致樸素。


    尤其是裏麵那個寬敞的房間,足足有六坪之大。


    壁龕有四米寬,旁邊還擺著鑲嵌螺鈿和金箔裝飾的古董櫃。


    靠近壁龕處的矮窗透著光,能看到外麵的風景。


    不僅如此,梁柱和天花板均選自高級木材,透著一種曆史悠久的感覺。


    同樣的奢華感覺還體現在屋子裏的各種擺設上。


    壁龕上掛著一副墨寶,筆跡潦草,寧衛民根本辨識不出,隻覺得這種枯瘦的筆法像是出自某個禪僧之手。


    掛軸前麵並沒有擺放花瓶,而是擺了一個偌大的佛像。


    佛像的造型有點像不動明王,頭戴獅子冠,頭發糾結倒豎,張開的大嘴露出了可怕的獠牙。


    身上有六隻手臂,每隻手都抓著法器。


    一雙怒目如玻璃珠般發亮,很有可能嵌入了水晶或者寶石。


    至少可以肯定,也是件貨真價實的古董,身色已經發紅,而且剝落處還露出了黑斑。


    除了這尊佛像,在多寶格層架和壁龕的邊框處都擺滿了大小不一的佛像。


    除了最大的那尊像不動明王的佛像之外,還有呈現出結跏跌坐姿勢的釋迦如來,手持藥壺的藥師如來,單腳盤膝做沉思狀的地藏菩薩。


    總之,這裏的這些佛像看起來都是有曆史的古董,但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寧衛民就說不好了。


    畢竟他對日本的曆史所知不多,還不足以讓他像評判華夏古物那樣,比較準確鑒定日本古物的來曆。


    除了一個達摩像是例外。


    這玩意寧衛民看著很是親切。


    因為僅從造像形態偏向漢人的麵容和裝束,而非胡人,他就有接近七成的把握斷定,應該是華夏南北朝時期的寶物。


    不過他最多也就是草草打量一眼的時間而已,沒有太多的機會仔細觀察了。


    終歸他走進來不是為了欣賞裝修風格和這些佛像的,而是來見人的。


    至於那個在這個房間裏等候他的人,就坐在木地板之上一個矮平台的榻榻米上,正在左擁右抱和兩個滿臉白粉的藝伎喝酒取樂。


    見他們走進來,立刻就停止了不雅的動作。


    隻是此人望了望他們,懶懶洋洋的也沒有起身,然後向引人前來的栗島澄江調笑著詢問,“澄江,沒有怠慢咱們的客人吧?”


    栗島澄江親自幫寧衛民擺好帶靠背和單扶手的坐墊,嘴上柔順道,“那怎麽可能,有您的吩咐,我是絕對當成貴賓接待的。”


    “哦,那你怎麽沒客人先到舒服的休息室去放鬆一下?直接就把人引到這裏來了?你這麽做可有點不稱職啊,否則我們的客人也不會這麽一臉嚴肅……”


    “啊,我還以為您有重要的事情急著要見這位貴客呢,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應了一句,澄江笑著轉過頭來,麵朝寧衛民欠身行禮,“貴客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會親自用最好的酒菜和特色服務款待您的喲。”


    盡管從話語中找不出什麽可以讓人詬病的地方,而且其動作和姿態也沒有什麽明顯的暗示。


    但是寧衛民依然能從栗島澄江的身上,明顯的感受到一種挑逗和引誘的意味。


    剛才還端莊無比,隻有親切的女人,此時竟然隱隱浮現出一種淫蕩的感覺。


    這種驟然的變化立刻讓寧衛民意識到,對方這又是在用美人計了。


    而且還是以一種相當倨傲,居高臨下的裝逼態度在對他用計。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封建時代的大名在賞賜家臣一樣。


    這不禁讓寧衛民心裏一陣反感。


    尤其他默默看著此人,估摸著對方年歲和自己也差不多,居然也敢如此狂妄,心裏更是不快。


    心說了,孫子,你丫算老幾啊!


    你特麽瞧不起誰呢?


    老子要吃你這套才怪呢!


    雖然他不能不承認栗島澄江身上的確有吸引他的風韻,很容易就能讓他代入“料亭女將係列”的小電影的情節裏。


    但他也絕不可能如對方所願,做出什麽色授魂銷的反應來,被對方一步步的牽著鼻子走。


    實際上他在說出“多謝,但不必了”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感到有點失望和不滿。


    因為別看相處時間雖短,但寧衛民從栗島澄江這一路的表現已經可以看出這女人是人才,她來負責這個秘境餐廳的運營,絕對是個合格的商業好幫手。


    放在銀座,也完全可以做一個很出色的媽媽桑。


    萬沒有想到,居然也淪落到需要以色侍人的地步。


    而對方為了裝逼,就像驅使奴隸一樣隨意擺布澄江,完全把她當成了一個隨時可以送人的玩物。


    這種暴殄天物的做法也讓寧衛民感到十分荒唐。


    然而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就在寧衛民強壓不快的同時,更荒唐的事兒接踵而至。


    那個人居然又自以為是的笑道,“你是不好意思還是不喜歡澄江這樣的?難道你喜歡我身邊這兩個嗎?那分你一個好了。”


    說著他就把自己右手邊的女人向寧衛民推來,就像隨手脫掉一件衣服似的。


    “有眼光,她們可是京都祗園最出色的藝伎呢。晚上你好好試一試,就知道她們的好處了。”


    然而寧衛民對此沒興趣。


    藝伎的臉白得就跟鑽過麵缸似的,以他的審美完全接受不了這樣重口味的“美色”。


    尤其還擔心哪天讓老婆知道了,破壞家庭和睦。


    於是再度拒絕,而且態度更加堅決。


    “多謝,但不必了。”


    這導致那個藝伎剛起身就頓住了,不過畢竟是久經歡場的專業人士,她也沒尷尬,隻是有些哀怨地望著寧衛民。


    大概也是看著寧衛民年輕帥氣,不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啊,有點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拒絕自己。


    相反的,倒是對藝伎發出指令的主人微微有些不滿了。


    兩次被拒絕了“好意”,讓他有點顏麵掃地,感到有點失麵子。


    不由嗤笑道,“你這家夥,還真是個無趣的人啊。或者說……是你瞧不起我嗎?”


    一瞬間,隨著聲音的拔高和語氣的不快,剛才還算是溫和的眼神頓時射出銳利的光芒,而他這不由分說的變臉,登時唬得兩個藝伎打了個哆嗦。


    就連在一旁陪坐的女將栗島澄江都躬身低頭,屏氣凝神做出馴服的樣子。


    看樣子,這個有點戾氣的家夥,平日裏大概就是喜怒無常,弄不好還有點變態的癖好,才會讓這幾個女人這麽怕他。


    不過這家夥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寧衛民還真是瞧不起他。


    因為就從他這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姿態,以及把別人不當人,故意把寧衛民約到這裏來見麵的種種放蕩不羈的安排,都暴露出他是個暴發戶的本質。


    真正的世家公子是不會用這種近似於羞辱的方式來給旁人施加壓力的,更不會通過糟踐女人的方式來自我標榜炫耀,這一點寧衛民早就從康術德那裏學到了。


    再加上這家夥又是個日本人,這種不知所謂的猖狂和不把別人當人的自大,就更讓寧衛民感到厭惡,甚至聯想到過去的日本鬼子。


    所以哪怕從華夏血脈根源來說,寧衛民也不會對他有什麽好感,更別說屈服在他的淫威下,做出妥協的姿態了。


    實際上,寧衛民連眼睛都沒眨,就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我是個外國人,理解不了你這種特別的趣味。何況,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吧?既然我都不認識你,又何談瞧得起,瞧不起呢?坦白說,今天我是看在大和觀光高橋社長的麵子上才來的,而到現在為止,你都沒有對我表露過身份。也沒說清為什麽請我過來。要是你不打算這麽做的話,那麽我們的見麵就到此為止好了。”


    這些話完完全全表達出寧衛民的不滿,他認為自己被叫來這裏責任全在對方。


    這一下子,讓對方更增怒火,氣氛顯得越來越緊張。


    兩個人都顯得比較強勢,似乎天生就相互犯克似的,正事還沒談呢,就導致了針尖對麥芒的局麵。


    好在他們身邊還有個懂事的女主人。


    察言觀色是歡場女性必點的天賦,通常還都得點滿屬性點才有前途。


    栗島澄江覺得不太妥當了,她連忙捧了一盞酒給寧衛民,好堵住他的嘴。


    “貴客請不要介意,我們沒有惡意,請先喝上一杯美酒,我們慢慢談吧。”


    同時轉頭笑著規勸那個跋扈的主人,假意嗔怪道,“剛才還說我呢,像您這樣更不是招待客人應有的禮節哦!”


    這樣的圓場打得恰到好處。


    那個自大狂登時克製住了脾氣,故作無所謂的樣子笑了笑,望向寧衛民的目光則有些戲謔。


    “好吧,就算我不對好了。其實我隻是想看看一個隻身來到東京,幾年內就把拉杆旅行箱賣遍了亞洲,又娶了大明星的華夏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而已。沒想到,寧會長果然非比尋常。真是讓人驚訝。”


    但寧衛民卻懶得跟他客套兜圈子了,既然看不起他的性情和做派,連多給一個眼神都會覺得浪費。


    於是巴不得和對方撇清關係,早點離開這裏的寧衛民,隻是很務實地問道,“你究竟是誰?找我來到底為了什麽事?”


    “我也姓高橋,我叫高橋治則,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我?”


    說這話的時候,自大狂得意的看著寧衛民,臉上又自然而然顯現出了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囂張神情。


    不過,討人煩歸討人煩,但是寧衛民也得承認,這家夥的名氣卻也真的足夠大了。


    實際上寧衛民還真知道他。


    畢竟有“炒房梟雄”之名的人是當今日本社會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尤其最近一兩年,這個高橋治則的名字還頻頻在報紙財經版上露麵,許多耗資巨大的收購案都和他有所關聯。


    像寧衛民既然炒股,這些有關資本市場消息自然就會關注。


    所以據他所知的,去年,這個高橋治則就收購了日本航線的子公司日新汽船,還以一千億日元購買了意大利的麗晶酒店,在澳大利亞又花了數百億日元收購聖所灣別墅,以一百二十億日元收購帕斯凱越酒店,還取得了港城洲際酒店價值約為六十億日元的股份。


    今年年初,就在頭幾天,報紙還登出了他在港城花了三百八十億日元購買了力寶中心其中一棟大廈的消息。


    現在更是知道了高橋治則居然還購買了大和觀光。


    毋庸懷疑,這種資產的擴張速度,自然讓這個高橋治則一躍這個泡沫時代幾個最大的幸運兒之一。


    甚至其身家比寧衛民還要龐大。


    根據公開披露的消息,當下高橋治則的身價已經高達七八千億日元,他所控製的eie集團,也已經是資本市場的一個龐然大物了。


    隻不是大部分資產都是靠他從長銀借貸弄到手的罷了。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這家夥身上具有濃重暴發戶色彩的原因。


    可以說寧衛民的判斷那是一點都沒錯啊,這家夥發財發得太猛了,太快了,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心理後遺症。


    “哦,原來是eie的高橋會長,失敬了。”


    出於對高橋治則財產規模的尊重,寧衛民不能不客氣一下,不過他還是想不通對方的來意。


    “可是,高橋會長,我們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麽交集吧?恕我直言,我和你之間,無論生活還是商業,都沒有多少交集。難不成你是為了大和觀光和我的合作來找我的?”


    而被一口道出來曆的高橋治則也為寧衛民真的知道自己而快慰。


    他微笑著給寧衛民再滿了一杯酒,緩和了一下氣氛才說,“不不,和大和觀光無關,不過倒是和你名下的赤霞俱樂部有關,我想知道,多少錢能夠讓你把你在赤霞俱樂部的股份賣給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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