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環家具城在那天上午開門營業時,我甚至比安心到得都早。當她來到她的家具攤位時,我已經坐在那張包了粉紅人造革的大床上,一臉怒氣地等著她呢。她看到我這麽早就等在這兒了,看到我臉上不加掩飾的怨恨,我想她應該是明白了,但她不動聲色,甚至還像沒事兒人似的和我心平氣和地打招呼。她說:"你來得真早。"我冷冷地沉默了一下,回問道:"你怎麽來晚了,是不是剛送完孩子?"安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我,她大概早就預料到我今天一上來就會問孩子,但我話裏的刺兒和我發泄憤怒的方式還是刺傷了她。她尷尬地站了半天,才說:"孩子的事,我找時間會向你解釋的。"我緊跟著說:"你現在就應該向我解釋。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了,可你什麽都瞞著我。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還有多少見不得人入不了檔案的**?"我的聲音大得有點肆無忌憚,安心惶惶然環顧左右,說:"楊瑞,我現在在工作。你知道我找這份工作不容易。我不能沒有工作!"說到工作我的情緒更加激動,更加凶狠:"我現在已經沒有工作了!我也不能沒有工作!"我說完,扭頭大步走了,我走出了家具城的大門。街上起了風,滿天的塵土,空氣讓人窒息。我把衣領豎起,站在街邊,不知往何處去。安心追出來了,她的頭發被風吹亂在臉上,那樣子說不出是淒涼,還是殘酷。我看她一眼,心中有了憐憫,我低聲咕嚕了一句,像自言自語那樣有氣無力:"你上班去吧,我走了。"她沒有動,張皇地看著我,半天才說:"你真的沒工作了嗎?是因為我嗎?"我轉過頭,我並不希望她向我表示什麽同情或自責。我的目光茫然地盯著三環路上滾滾的車流。這真是一個忙碌的城市,在這樣的城市中,每天該有多少個角落發生多少個悲歡離合的故事,數也數不清吧!但整個城市就如同這魚貫而行的車流一樣,沒有人會停下來關注一番,感歎幾句。每個人,都埋頭過著自己的日子,其他都是閑事!於是我隻好自己發出一聲歎息,我對安心說:"快去上班吧,別再把工作丟了。你說得沒錯,工作對你確實很重要。我以前不知道你還有孩子。"安心顯然是想抱歉,想解釋:"楊瑞,孩子的事,我應該告訴你的,我應該……"我揮揮手打斷了她,我揮了揮手,好像在告訴她一切解釋都不重要了,一切!我說:"你的秘密,你的**,你過去的事兒,都是你的私事,我無權過問,我也不想過問。"安心沒有走,她甚至沒有從我臉上移開目光。我盡管麵朝大路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歉意。她說:"你真的沒工作了嗎?真的是因為我嗎?"我說:"對,他們以為我是那孩子的父親!"安心認真地說:"你去跟他們說,你不是的!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說,孩子跟你沒有一點關係!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我轉過頭,看安心,良久,才咬牙說道:"我知道不是我的!"停了一下,我問道,"是誰的?"安心低了頭:"我早應該告訴你的……"她雖然低了頭可我還是能看見她眼裏流出了眼淚,強勁的風馬上毫不猶豫地把那幾滴還發著熱的眼淚吹碎了。她說:"我瞞著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所以我怕你知道了受不了。你對我好,真的……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怎麽張得開口和你說這些事……"安心哭起來,泣不成聲。這不是她第一次對我哭,但卻是她第一次毫無遮掩地說她喜歡我。我的心頓時被一片柔軟和溫暖的情感包圍起來,我擁抱了安心。安心也抱了我,我們不顧過往路人的側目和訕笑,緊緊擁抱在一起。一切怨恨和不滿在此刻都微不足道了。我們擁抱著對方的身體,也擁抱了我們彼此的委屈和共同的苦難,擁抱了一種相依為命的心情。感受到這個心情讓人禁不住想要流淚,可同時又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樂和安慰。我們擁抱了很久,風把我們吹透了,吹得全身麻木。我輕輕地說了句:"回去上班吧,別丟了工作。你要想跟我說什麽,晚上就去找我。"我鬆開她,轉身跨街走了,像個大男人那樣頭也不回。白天,我最後一次去了國寧公司。沒有見到鍾氏兄妹。但公司裏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明顯地不自然了,我的身後總是一片嘀嘀咕咕交頭接耳。我把辦公室的東西清理了一番,拿了我的私人物品,把屬於公司的東西整理清楚,連同辦公室和文件櫃的鑰匙,都留在了屋子裏。走之前我去找了隔壁的秘書,告訴她我已辭職,辦公室裏的東西要不要向她清點交接一下?她猶豫片刻,讓我回去稍等。十分鍾後,她竟然帶來兩位公司的保安,進了我的辦公室一言不發地清點東西,甚至還要求檢查我要拿走的那些私人物品,平時那一臉過度熱情和天真裝純的笑容,此時一點影兒都沒有了。我微微咧開嘴笑了,仔細看她。她回避著和我對視,擰著臉隻看那些東西。我這麽看她並不是為了譴責,而純粹是因為好奇。我原來怎麽也想象不出她這張總是帶笑的乖乖臉竟能做出如此凶狠冷酷的表情。離開了國寧公司,我乘出租車直接回了家。回家後我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我說爸,我跟鍾寧吹了,我今天已經辭了職,跟您說一聲。我爸在電話裏跟我急了:什麽,到底又因為什麽?是不是又因為那個叫什麽安心的?我說對!我爸說你怎麽這麽渾……我沒聽他說下去就把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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