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狼孩(2)


    (三)


    進入冬季,戰事吃緊。鬼子集中精銳部隊向根據地進行“鐵壁合圍”,坦克、飛機、大炮一股腦壓了上來。獨立團化整為零,以連營為單位分散活動。團長帶著一營,白天隱藏在山林裏,晚上出來敲敲打打。團長的指導思想很明確,敵進我退,敵疲我打,千方百計不與鬼子發生正麵硬拚。他說得非常簡單:“殺鬼子一個不少,一百個不多。隻要我們保存住勢力。”團長的話十分透徹,現在的敵人巴不得咱們往他們槍口上撞,正好一網打盡。


    敵人大兵壓境。團長帶領我們則跳到鬼子身後,這個排端掉個炮樓,那個連消滅個運輸隊。堅持在運動中殲滅敵人,該出手時就出手,該撤退就拔腿就跑,打一仗換一個地方,從不空手而回。鬆樹林,懸崖下,深雪地,處處都是我們與敵人周旋的好地方。隻是老百姓堅壁清野,糧食特別急缺,吃飯是饑一頓飽一頓,有時幾天下來吃不了一頓飽飯。大雪天,穿著薄薄的衣服,全天候趴在雪地,以防被敵人發現,戰士們的身子都凍僵了。我趴在雪地裏,一口炒麵,一口雪,邊吃邊心打顫,這個滋味,他娘的實在不是人受的。這還不錯了,鬼子掃蕩的殘酷勁,能有口炒麵吃就是天堂美食了。這還是團長長著前後眼,打了敵人運輸隊,繳獲了糧食,專門安排人冒著生命危險推磨後儲藏起來的呢。他當時就說:“不到萬不得已,這炒麵不能動。”


    “跳蚤打法”,打得鬼子嗷嗷叫。打勝了就溜,敵人隻能跟在我們腚後聞屁味。有時遠遠?望剛剛戰鬥過地方,鬼子殺馬趕到一陣狂轟濫炸,高射炮打蚊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逼急了的小鬼子,找不著八路,就獸性大發,更瘋狂地燒光,搶光,殺光,大肆實行“三光”強盜做法。


    “打!”團長一聲令下。


    埋伏在懸崖兩側指戰員立即開槍射擊,扔出手榴彈,“啪啪啪”,“轟――轟――”地響了起來。(.好看的小說)隻見一個小隊鬼子和一個中隊的偽軍顧頭不顧尾,像被嗆昏頭的雞,隻會仰臉亂開槍。


    “衝啊!”


    戰士們在衝鋒號的指引下,如猛虎下山,衝向了敵群。我跟在團長身後,也絲毫不含糊,拔腿猛竄。這期間,隻覺得腿肚子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也沒有上心去。


    打掃完戰場,我背著繳獲來的戰利品,還在臭美呢。


    “小鬼,你的腿!”高營長驚叫。


    我低頭一看,我的娘來,鮮血染紅了褲腿,心想“掛彩了”。這下好了,立馬覺得鑽心地痛,一下子癱瘓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我什麽也不知道了。


    (四)


    我的腿肚子,挨了小日本的三八大蓋一槍,痛疼無比。當時,在戰場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打鬼子上了,根本覺察不出來,照樣跑啊顛啊,像個正常人。但是,一見紅,人的精神從高度放鬆到高度緊張,立馬就崩潰了。身子也就不聽指揮,控製不住地癱瘓了。


    等我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擔架上,兩個戰士抬著我正往後方醫院轉移呢。就這樣,我第一次負傷,離開了團長和戰友們,住進了大後方根據地醫院。


    開刀那天,我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沒有麻醉針了,你能忍受痛疼嗎?”醫生征求我意見。


    “沒事,我能頂得住!”我心裏暗笑,這醫生真沒出息,就這麽點小傷能痛到哪裏去,至於嗎。


    好家夥,真受不了。醫生的小刀一割,娘哎,鑽心痛啊!哪裏還能忍受得了,我要叫沒有第二聲。幸虧事前向人家誇下了海口,要不然,我一定會大叫大喊沒個完。我的親娘啊,刀子好似剜我的心頭肉,一絞一絞,骨頭連著筋,千刀萬剮一般。我真想一腳踹死這個該死的老頭大夫,居然這麽黑心爛腸子。豌豆大小的汗珠子連串地滴,淚水止不住地嘩嘩地流。我一手抓著床邊,一手握住一個軟柔東西,往死裏攥,牙齒咬得“咯咯”地響……


    “好了!”大夫結束了手術。


    死死按住我肩膀的棒小夥子,終於鬆開了雙手。我痛得半死不拉活的,雙眼緊閉,像死豬樣躺在床上,連“哼哼”的力氣也沒有了。


    “痛死我了!”女人小聲地說話。


    我睜眼一看,是個女護士,左手托著右手上下晃動,臉漲得通紅。嗨,真美!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兩個酒窩,一個臉腮一個,特別逗人喜歡。真想用手去摸摸她這紅呼呼的漂亮小臉蛋。我從小在狼窩裏長大,沒人管沒人問,風裏來雨裏去,是一個狼崽子,不懂人間溫暖的野人。是阿伊救了我,認識了歐陽丹,懂得人與人之間的親情和關愛。但是,好景不長,阿伊歐陽丹又離開了。流浪生活,串東家討西戶,露宿街頭或破廟裏,衣不遮體,飯不飽腹。風裏吃,雨裏宿,整天以吃飽了為最大幸福,哪裏還有其他什麽盼頭。離開山洞後,從來沒有這麽近看看女人的模樣。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美好的女人,特別驚奇,覺得非常好玩。


    噢,我想起來了!剛才我用吃奶力氣往死攥著的軟柔東西,原來是人家小姑娘的手。我一把拽過來,一看,真了不得,人家的小手紅腫起來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抓得是你的手。”我一邊說,一邊用我粗糙的手小心地撫摸著,輕輕地吹著她那被我抓傷了的手背。


    “沒事!剛才你的樣子讓人好心疼。不過,你真了不起,遭受那麽大罪,還沒有叫出聲,讓人敬佩!”她的聲音,像美鈴樣地動聽。況且,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一直看著我,離著我這麽近,她的氣息讓我的心暖洋洋的。


    “哥,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去打飯。”


    什麽?她叫我哥,我心裏美得受不了。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個女孩子這麽親切地叫我呢。真幸福,等她回來,我一定好好和她說道說道。


    (五)


    女護士名叫陸文霞,東北大城市人。日本兵殺害了她全家七口人,她躲在地窖裏,才有幸逃出來參加了八路軍。今年十七歲,比我小一歲。該零刀剁了的小鬼子,我替陸文霞給這幫畜生記著帳,等我傷好了後,見一個殺一個,絕不手下留情。


    “哥,這是給你的!”小陸把一把匕首和一顆子彈頭遞到我手裏。


    “這把匕首是張營長贈給我的,背後有個精彩的故事呢。”我掂著匕首說。看著她瞪好奇的大眼睛,我講起了張營長的故事。


    當戰士時,他和班長化裝偵察,遭遇了小股鬼子兵設的路卡。他們把槍埋在樹墩邊,就大搖大擺走向了前。結果被一個可恨的翻譯官故意刁難,用手槍頂著腦門硬說:“八路探子!”手則彎拉彎拉,意思需要金錢地表示表示。他們混身找不出一文大子,隻好點頭說好話。這功夫,一個小隊長模樣的鬼子,走上前來,嘴裏“八格牙路”地亂叫,手卻用匕首挑起了張營長的下巴骨。“是可忍孰不可忍”,張營長順手一別,就勢把匕首刺進了鬼子胸膛。這空擋,班長也下了翻譯官的槍,“嘭”一槍把他給撂倒了。張營長拔出鬼子小隊長的手槍,“當當”打死了兩個小鬼子。趁著一陣混亂,他們逃出了敵人的魔掌。這不,看我非常敬佩他和特別喜歡這把匕首,他就送給我了。


    “了不起,都是大英雄!”她讚歎。


    “當然,我也特別崇拜他們!”真的,我從心裏佩服他們的膽量和過人的好身手。


    “這顆子彈頭,是從你腿上取出來的,楊大夫說送給你做紀念。”她看著我手中的子彈頭說。


    “謝謝,是應該保存著,起碼將來好找日本鬼子算賬!”我念念不忘對敵人的仇恨。


    一天,團長終於親自來看望我了。正好,我也想團長想得夠嗆。一見麵,就想見到到我親爹一樣,我趴在團長的肩膀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您是不是不要我啦?”


    “好了,別小孩子脾氣啦!這不是戰事吃緊,扯不開身嗎。要不然,早就來看你了。”他輕輕地拍打著我的後背,溫和地哄著我。


    原來團長是來開會的,我說呢。


    “張營長怎麽沒有來?”我一看營長們都來了,單單缺了張營長。


    團長聞聲,臉色突變,眼眶裏含著淚花,轉過了頭,沒有吭聲。


    “他犧牲了。”高營長哽咽地說。


    事情是這樣。你受傷後,敵人的掃蕩更加殘酷,什麽“拉網式掃蕩”,“梳篦式掃蕩”,一招比一照歹毒。為了掩護部隊機關轉移,張營長率領一個加強連,負責阻擊數十倍的敵人。他們英勇作戰,奮力拚殺,打退了鬼子的一次次進攻,殲滅了二百多名日偽軍。子彈打光了,他們就掄大刀,端起刺刀與敵人展開肉搏戰。最後,他們全部壯烈就義,張營長身中數彈,仍挺身不到,睜大兩眼怒視前方,在他身下壓著四五個敵人屍體。看到這個場景,日本兵的一個大佐深為敬歎,帶領手下向張營長施禮鞠躬,贏得了軍人間的最高尊重。


    我不等高營長說完,已經哭得不像人樣,更被他們的英雄悲壯感動。


    “血債一定要用血來還!”失去了一名非常優秀難得的戰將,令人疼心無比,團長揮起了仇恨的拳頭。


    “對,張營長他們的血絕不能白流,一定叫日本鬼子加倍償還!”我們大家高聲地發著狠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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